牛奶兑开水

我有个奇怪的习惯,喝牛奶时喜欢兑上开水。从营养的角度讲,这当然不是个好习惯。但习惯就是习惯,像爱情一样明知故犯无法自拔。

这个习惯是从哪儿来的呢?小学时校门口有一家很“洋气”的早餐摊,卖牛奶和面包,与周围的油条包子煎饼一比显得鹤立鸡群。说洋气其实也不洋气,配置依旧是小板凳矮脚桌,还有一只用棉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大铝壶。

小孩子买了面包,再坐到桌前,一位大婶就会走过来用大铝壶倒上一小碗热牛奶。这时孩子们会表现出平日难得的矜持,把面包撕成小块,蘸着牛奶细嚼慢咽,仿佛在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

早餐选择牛奶面包确实值得相应的仪式,因为“洋气”的早餐当然有着“洋气”的价格。本着节约实惠的原则,我一般都是再加吃早饭,即使偶尔在外面解决,也很少体验装模作样地把面包撕成小块蘸牛奶的感觉。

但愈是稀少的记忆反而愈深刻。现在我还记得那位大婶家牛奶的味道,淡淡的,热气腾腾,比水浓,又不像豆浆那样涩,盛在小碗里洁白曼妙。捏着一小块面包去蘸牛奶是需要技巧的,不能把整块都浸下去,也不能浸太久,否则面包块会迅速变软沉到碗底。这时候要是伸手去碗里捞,或者端起小碗连牛奶带面包一饮而尽,一定会引起邻座小孩的注意和鄙夷。

您看到这里估计要哂笑了——不过是喝牛奶吃面包,至于搞得这么如临大敌吗?但我必需声明,我可一点儿都没夸张。牛奶和面包于当时的我属于不可多得的稀罕物,可以说它们代表了关于“美好生活”一切可能的想象,让人在匮乏的物质条件下还能有所期待有所盼望。

所以回到开头,我为什么习惯喝牛奶时兑开水呢?在我就读的小学被并校后,我再也没喝过那家的牛奶,那种淡淡的,热气腾腾的牛奶。别人家的则似乎怎么着都不对劲儿,太浓,一股养牛场的味道(曾经一位邻居养了十几头奶牛,附近居民饱受气味之苦)。

可是再后来我发现所有的牛奶都和记忆中的不一样,有一天我终于开窍了——所谓浓淡之差,水而已。因此所谓记忆中的味道,说白了就是牛奶兑开水。可是在我明白过来之前,就已经因为执迷于此而无师自通得了那位大婶的真传——喝牛奶要兑开水。

这委实是一件琐事,不仅不值得花这么多笔墨,甚至不值得花心思去思考。但它又无端地有趣,让人露出苦涩的笑容。归根到底,有句话一语中的:“贫穷的细节是多么地迷人啊!”因为贫穷,所以对所有细节用尽心思斤斤计较,以为稳稳握住了生活,却是作茧自缚越陷越深。

比如我对超市有种执念,无论到哪儿都要逛逛当地的超市,还没走到门口就能嗅出“超市的气息”。至于生鲜区、乳制品区、日化用品区则各有各的气味。同一类商品的价格千差万别,在重量、价格和质量之间权衡再三的过程,简直堪比重大战略决策,仿佛只有此时自己的生命才不是无足轻重的。

在曾经暂住的地方,我对方圆数里的几家超市可以说了如指掌,哪家的什么便宜什么贵,谁经常搞活动谁总也不打折,都要时常去“监看”一下,虽然很少真的去买什么。这也是物质匮乏留下的烙印。小时候街里开了第一家超市,我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琳琅满目花花世界。什么都想要,却也知道不可能得到,所以常常只看不买,“痛苦并欢愉着”。我也没想到,这个习惯延续到了现在,甚至成长为根深蒂固的癖好。

我从不讳言自己身上穷人的劣根性,并且对自己的“穷人思维”深恶痛绝。穷人只知道“钱”是钱,却不知道时间、心情、健康远比钱更值钱,因此常常犯丢西瓜捡芝麻的错误。但“贫穷的细节是多么迷人啊!”,我又心甘情愿地受困于它,甚至自以为是沾沾自喜。比如喝牛奶兑开水,明知荒唐,却一如既往。

诗与时代

鲥鱼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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