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妖怪吗?

《西游记》里最善良的妖怪

文/ 大圣

对天竺国玉华州的老百姓来说,这是一个永生难忘的日子。

这一天,来自东土大唐几个相貌丑陋的和尚,合力把城外的妖怪黄狮精一伙一网打尽,满门抄斩。

然后,那个猴子模样的行者自作主张,做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决定:

叫屠子来,把那六个活狮子杀了,共那黄狮子都剥了皮,将肉安排将来受用。把一个留在本府内外人用,一个与王府长史等官分用,把五个都剁做一二两重的块子,差校尉散给州城内外军民人等,各吃些须:一则尝尝滋味,二则押押惊恐。

好吃不好吃不知道,书中描写,老百姓分到肉以后,那些家家户户,无不瞻仰。

这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从来都是妖怪吃人,没想到,今天我们人吃妖怪。

这件事在妖界引起了强烈反响,兔死狐悲,唇亡齿寒,广大妖怪无不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无比的愤怒之中。

死不可怕,既然出来混,就不怕横尸街头。但好歹你给留个全尸,身为妖怪,黄狮精都没说吃你们唐僧肉,你却让全城百姓分吃我们的遗体,这也太狠了吧,还讲不讲一点儿江湖道义?

纵观黄狮精短暂的一生,除了一时糊涂,偷过东西之外,并无其它恶行,差不多是《西游记》里最善良、最仁义、最守规矩的妖怪,却偏偏遭受如此待遇,苍天啊,大地啊,公平何在?天理何在?!

1

事件发生在《西游记》第八十八回。

时值深秋,唐僧师徒一路向西,跋山涉水,历经磨难,来到天竺国下属的玉华州,放眼望去,只见:

锦城铁瓮万年坚,临水依山色色鲜。百货通湖船入市,千家沽酒店垂帘。楼台处处人烟广,巷陌朝朝客贾喧。不亚长安风景好,鸡鸣犬吠亦般般。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欢乐祥和,国泰民安的所在。

玉华王爱民如子,尊崇佛道,对唐僧一行以礼相待,不但马上给倒换了通关文牒,还安排了丰盛的素斋款待。

玉华王有三个儿子,平时喜欢舞枪弄棒,吃饭的时候,见唐僧的三个徒弟相貌不凡,又都带有兵器,想必也是武林中人,便提出比武切磋。

推脱不过,悟空等人也是吃饱了撑的想消消食儿,便在席间略施小技,三个王子见状,惊为天人,纳头便拜,死活要拜三人为师。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练武首先得有个趁手的兵器,饭后,王子请求三位师父留下如意金箍棒、九齿钉耙和降妖宝杖,命工匠依照样式,连夜打造。

众所周知,这三件兵器都是非同寻常的宝贝。

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乃太上老君亲自锻造,重一万三千五百斤,后来被大禹借走治水,取名“天河定底神珍铁”,俗称“定海神针”,根据需要,能长能短,能粗能细,能伸能缩;

猪八戒的九齿钉耙同样出自太上老君之手,全名“上宝沁金耙”,重五千零四十八斤,神冰铁锤炼,六丁六甲合力锻造而成;

这里必须说一下,太上老君是一个非常勤劳的神仙,当别的神仙在天上人间飞来飞去无所事事尽享荣华的时候,身为三清道祖,资历比玉皇大帝还深厚的老前辈,太上老君他老人家不顾年老体弱,始终坚持在生产一线,每天不是为玉帝炼丹,就是为将士们打造兵器。

《西游记》中许多我们耳熟能详的神器,除了金箍棒和九齿钉耙外,还有号称兵器之王的七星剑,曾降伏过孙悟空的金刚琢,能装纳万物的玉净瓶,能吞吐天地的紫金葫芦,铁扇公主的芭蕉扇,观音菩萨的紫金铃等等,均出自太上老君之手。

沙僧的降妖宝杖不是老君出品,那是由鲁班大师设计并锻造的,当年沙僧在天宫担任卷帘大将时,玉皇大帝亲赐,也是五千零四十八斤。

此三件兵器来历不凡,所以自带光芒,到了夜晚,那霞光有万道冲天,瑞气有千般罩地。

光芒惊动了城外豹头山虎口洞的黄狮精,出于好奇,他跑过来观看,见是兵器放光,不禁赞叹:“好宝贝,好宝贝!这是甚人用的,今放在此?也是我的缘法,拿了去呀!拿了去呀!”

经不住诱惑,临时起意,黄狮精将三件兵器偷偷拿走,带回了洞府。

这是黄狮精第一次偷东西,小心脏也是怦怦直跳,那一刻,他并不会想到,一时的冲动之举,竟为他惹来了杀身之祸。

2

如此贵重的兵器居然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究竟是何人所为?是流动作案,还是本地盗贼?

情况紧急,案情重大,玉华王宫迅速成立了专案组,玉华王亲自指挥,亲自部署,与三名失主一同赶赴现场,经过仔细勘查,询问走访,八戒当场断定:“王宫重地,闲人免进,一定是那几个铁匠监守自盗。”

铁匠们一听,惊慌失措,连连摆手:“不是我,别瞎说,不知道。”

玉华王也说:“不可能的,三位大师的兵器那么重,只怕一般人想偷也搬不动啊。”

还是猴子比较聪明,孙悟空问玉华王:“你这州城四面,可有甚么山林妖怪?”

玉华王回答:“孤这州城之北,有一座豹头山,山中有一座虎口洞。往往人言洞内有仙,又言有虎狼,又言有妖怪。孤未曾访得端的,不知果是何物。”

请注意,这段话透露出来的重要信息:城外山上有高人,但是不是妖怪不确定,有人说是妖怪,有人说的虎狼,还有人说是神仙。

换句话说,黄狮精在城外山上很低调,一直规规矩矩,并没有为非作歹,为害一方,如果有,玉华王不会不知道,也不会说可能是神仙这种话。

我这么说可不是为妖怪洗地,如果不信,我们接着往下看。

悟空只身前往山中打探消息,路上碰见两个小妖怪下山,其中一个说:“大王昨夜里又得了三般兵器,果然是无价之宝,明朝开宴庆钉钯会唱,我们都有受用。”

另一个说:“我们也有些侥幸,拿这二十两银子买猪羊去,如今到了乾方集上,先吃几壶酒儿,把东西开个花帐儿,落他二三两银子,买件绵衣过寒,却不是好?”

你看,我没说错吧,妖怪要开“钉耙会”,办酒席不吃人,只吃猪羊;不是下山抢,而是恪守道德底线,派小妖拿20两银子去集市上买。

两个小妖一路上还盘算着,怎么做个假账,落个二三两回扣,喝几杯酒,再买件棉衣过冬。

总之,既不打家劫舍,也不拦路抢劫,妖怪的生活很是清贫。

更让人感动的还在后面。

悟空和八戒变成这两个小妖,让沙僧假扮卖肉的商贩,打入敌人内部,一同来到妖怪洞窟。

妖王见了问:“买了多少猪羊?”

孙悟空回答:“买了八口猪,七腔羊,共十五个牲口。猪银该一十六两,羊银该九两,前者领银二十两,仍欠五两。这个就是客人,跟来找银子的。”

钱不够,人家跟着上山来要账了。这种情况下,你们猜,妖怪怎么说?

妖怪一拍桌子:“踏马的,老子在城里下馆子都不要钱,吃你几只破羊怎么了,还敢主动送上门来,再看,再看我就把你一起吃掉,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这才是妖怪本色,这才符合人物身份对不对?

然而,并没有。出乎所有人意料,妖王听说后,立刻吩咐手下:“小的们,取五两银子,打发他去。”

不但不吃人,不欺压百姓,不打白条,当场兑现,甚至都没有讨价还价,公平买卖,童叟无欺,人妖相处之和谐,由此可见一斑。

3

事情还没完。

孙悟空见状,得寸进尺,又对妖怪说:“这客人,一则来找银子,二来要看看嘉会。”要求开开眼界,人妖同乐,共享盛会。

妖王这回有点儿生气了,埋怨孙悟空:“你买东西罢了,又与人说甚么会不会!我这宝贝,乃是玉华州城中得来的,倘这客人看了,去那州中传说,说得人知,那王子一时来访求,却如之何?”

身为一个妖怪,居然怕走漏消息,王子上门索要,不好交代。

埋怨归埋怨,妖怪最终还是同意了沙僧的请求,还免费招待了一顿午饭。饭后,妖王亲自陪同沙僧鉴宝,并再三叮嘱:“客人,那中间放光亮的就是钉钯。你看便看,只是出去,千万莫与人说。”

回顾事件整个过程,黄狮精不但没想过吃唐僧肉,连对普通百姓都没起过杀心,始终彬彬有礼,仁至义尽,又是给钱,又是管饭,又是带着看宝贝,这些善举,水泊梁山都未必能做到,堪称妖界中的一股清流。

我就问,如此善良,如此仁义,如此守规矩的妖怪,你们上哪儿去找?来,《西游记》给你,能在里面找出第二个这么好的妖怪,算我输。

我们反过来再看,孙悟空他们几个是怎么对待人家的:

三人径至洞口,把那百十个若大若小的妖精,尽皆打死,原来都是些虎狼彪豹,马鹿山羊。被大圣使个手法,将他那洞里细软物件并打死的杂项兽身与赶来的猪羊,通皆带出。沙僧就取出干柴放起火来,八戒使两个耳朵扇风,把一个巢袕霎时烧得干净。

大大小小百十余口,一个不留,全部打死,七个领头的狮子精,剥皮剁肉,让全城百姓分而食之。

秋风悲号,阴云密布,玉华州的空气中弥漫着炖肉的味道。唐僧师徒离开那天,玉华王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书中描写:

只见那城里城外,若大若小,无一人不称是罗汉临凡,活佛下界,鼓乐之声,旌旗之色,盈街塞道。正是家家户外焚香火,处处门前献彩灯,来至许远才回,他四众方得离城西去。

群众的觉悟啊,怎么说呢,谁给他们肉吃,他们就说谁好。

4

光阴似水,日月如梭,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许久,但三界上下,相关争议却从未间断。

有人说,黄狮精一伙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毕竟是你有错在先,不该偷人家东西,不该拒捕顽抗,更不该逃脱后又找帮手回来报仇,应该及早认清形势,积极投案自首,主动退赃,争取宽大处理,否则,必须坚决彻底消灭。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对待妖怪,就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

但也有人说,黄狮精本性并不坏,这样处理有点过分了。

说到底不过是一时起意,犯了盗窃罪而已,就算涉案物品价值不菲,也罪不至死,何至于赶尽杀绝,毁尸吃肉?有道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应该给人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出家人不是一直说普度众生、慈悲为怀的吗?

多年以后,孙悟空保护唐僧完成了取经大业,功德圆满,受封斗战胜佛,有记者旧话重提,采访悟空:“当时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对黄狮精一伙痛下狠手?”

为啥?首先,老子天生就是火爆脾气,玉皇大帝我都不怕,照样大闹天宫,如来佛祖我都敢在他手上撒尿,谁惹我我弄谁,没啥道理好讲,就是一个字:干!

还有就是,怎么说呢,生活中好多事情都是这样,不说吧,心里憋屈,说出来,又显得矫情。

你偷了我们三件兵器回去搞展会,为什么偏偏叫“钉耙会”?为什么不叫“金箍棒会”?为什么把九齿钉耙供在中间,把老子的金箍棒和沙僧的降魔杖摆在两边?我如意金箍棒到底哪里不如那个烂耙子?你是在故意办老子难看吗?

当然,上面这些话都是孙悟空心里面想的。

毕竟现在身份不同了,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木鱼声声,钟鼓阵阵,香烟缭绕中,身披袈裟的斗战胜佛笑而不语,脸上的表情越发显得高深莫测。

- End -

│编      辑:小   丽│图      片:钟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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