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礼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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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顶灯诡异地望着我。

凭麻醉后朦胧的记忆,我想当时手脚被捆在手术台上的样子一定很恐怖!我不知道腹部何时被悄悄地剖开,只觉得隐隐疼痛的某个部位象卡了什么东西,那疼痛转移了我对即将出腹的生命的企盼。我呻吟着,头挣扎着左右转动,呼吸也渐觉困难。我残喘地哀告:“我喘不上来气。”身边坐着一位慈祥的长者,他把吸氧器的罩捂在我的嘴上。立时我的气息舒缓流畅,呼吸平和了许多。然而疼痛又来了,我使劲地扭动身躯,挣揣着双手,好象如此便能减轻疼痛似的。当然这个举动太枉然,结果是双手被捆得更紧,似乎还有人用身体紧紧抵住我的手,阻止我扭动。

时间冷酷地踱着悠然的方步,穿白衣戴白帽的天使们淡定而娴熟地剖析,仿佛开山凿洞的先驱,她(他)们要为一个即将出世的生命,打开一条通道;又如普度众生的如来,要接引一个新的生命来到人生此岸。她(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使!

按说怀胎十月必然如瓜熟蒂落,新的生命因不满足母体内的养分,为了生长,自然会奋起人生第二次大拼搏。在那个时刻,他(她)们连一秒钟都不愿意享受了,因为那里等待他(她)们的只有桎梏和窒息,为了生长,必须告别!必须离开!他(她)们第一次伸张蜷缩了许久的胳膊和小腿,虽然柔嫩却阳亢十足,似哪吒闹海将原生的平静海洋搅起阵阵旋涡与激流。在数次拳打脚踢的进攻后,孕育的堡垒訇然豁开,他(她)们倾尽全力冲出狭小的生命通道,呱呱坠入人间。

也有例外的新生,或许是太贪恋原生海洋的安逸,亦或许太依恋母体的包育,在那个本该告别的时刻,他(她)们错过了。原生的海洋虽然安逸,却满足不了新生命迅速生长的养分需求;熟悉的母体虽然温暖,却限制了新生命急速成长的条件。当他(她)们恍然感觉到氧分越来越少几乎窒息的时候,才慌了手脚,连忙对着包育的壁垒发起一次次的冲荡,一次次的挣扎。然而,为时已晚,壁垒太厚,他(她)们的力量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弱,心脏渐渐失去跳动的蓬勃,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冲出生命的通道了。

我孕育的生命就是这种例外,他在原生的海洋里错过了本该问世的时刻,竟然一呆就是15天,无论我的母亲,他的姥姥怎样用土法引诱,他都不愿意出来,直到昨天,大约察觉到了生命危机,这才慌了神,急急忙忙开始挣揣我的子宫,一次次撕掰我的盆骨。我忍着彻骨的疼痛,默默地祈盼:“孩子!再加把劲!”可是,彻夜的努力终究失败,清晨,天使告诉我:“氧气不足了,孩子胎心不行了,必须剖腹了。”

我可怜的孩子哟,莫急,莫急,安心等待天使的接引吧。

手术室的顶灯冷漠的注视着一切,环睹洁白的空间只有我在疼痛中挣扎,在痛苦中呻吟,哀盼孩子快点出来吧……终于,“哇——”一声啼哭响起,打破手术室的沉寂。声音嘹亮清纯,象雄鸡高唱,象空谷回音,象晴天霹雳,仿佛从亘古的时空传来,仿佛从深渊的地心传来,神圣、庄严、悠远。

哦!是我的孩子吗?他(她)在哪儿?我的疼痛嘎然而止,摇头甩掉吸氧器,转动眼睛四处搜寻,然而没有找到。我的孩子啊!天使怎么不许我见见孩子,那是我的心,我的血,我的骨的新生啊!天使是以为我还在麻醉中因而忽略了我的感受?还是先去抚慰手术室外的人?找不到孩子,我只有嗫嚅地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胖小子。”一位天使说道,声音仿佛天籁。

哦!一股热浪涌向喉咙,十月艰辛孕育的企盼终于完成了,我成就了上帝赋予一个女人最伟大的使命。

“看,你笑了。”我听到那位慈祥的麻醉师欣喜地说。

我躺在可移动的床上,被推出手术室。我看到我的丈夫迎上来,接过天使手中的液体瓶,高高举起,瓶下的细管连在我的脚上。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只想哭,眼泪只往上涌。

这之后,每当夜深人静,我听到育婴室的宝宝们用他们的语言呼唤母亲,有时是抑扬顿挫的和声,有时是清纯的独唱,格外悦耳。“那是我的孩子吗?”“那最响亮的声音一定是我那胖小子的!”“他长得怎么样?”我常常这样如痴如醉地想。

第三天,育婴室的护理员来告诉我:孩子长得特别快,医院定量的牛奶已不够他吃,请母亲去喂奶。

哦,你真是个天使!我心里赞美她,心早已飞到育婴室。

我的身体还很虚弱,走二三步就大汗淋漓;腹部的伤口尚未愈合,动一动疼痛钻心。我本能地捂着肚子,佝偻着身体,蹒跚地向育婴室挪去。

我心似箭,忽而又惶惶不安。铭刻在我心中的第一声啼哭在耳际回响,我知道一旦见到他,我的心将永远与他结合,他便是我的希望,我的追求,我未来生命中的一切!企盼中竟然揉进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惶然。

天使捧着襁褓中的他向我走来,我的心呦,快要跳出来。

我迎着天使,迎着襁褓中的他。

天使呦,我的女娲之神!我诚恭地伸出双手。

襁褓中露出一张圆润、饱满、稚嫩的脸,两旁支楞着水饺似的小耳朵,微平的鼻梁下努起一点点红唇。哦!这就是我的孕育,我的创造,我的奉献!我的心象要蹦出来,急切地在这张脸上探寻……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此刻的心的确凝铸在他的双眼中。那是一双豆似的眼睛,纯纯的漆黑的无一点杂质,空旷如宇宙,深邃如时空,里面隐着历史长河中的人间万象。中间的瞳仁却如一泓清清的溪水澄澈。在这汪清水中我看到我在其中,还有,还有什么呢?我在这双眼睛里寻找,总觉得他的眼底深处隐藏着什么?

襁褓中的他那双黑豆似的眼睛也静静地望着我。

我在心中深情地呼唤:孩子啊,我是你的母亲,是赐予你生命并且引领你来到天地之间的人啊。孩子啊,你离开我的身体已经三天,你还能认出我吗?你能感受到与你的心一同跳动了九个多月的心吗?

他依然无声地用那双黑豆似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我,望着我,我知道他正在倾听我的心跳,正在感悟我的气息,正在寻找曾经孕育了他九个多月的生命之源……他要把整个的我摄进他的瞳仁,把我的心吸进他的瞳仁,融进他那稚嫩的心中和大脑记忆深处。

我静静地望着他那黑豆似的眼睛,无语而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这就是生命,人类的生命就是这样承续下来的吧?孩子那纯黑而洞透的眼睛就是人类初看人间的眼神吗?那清泉般的眼底隐藏着的应该是深邃的时空和广袤的宇宙,人类在其中周而复始地繁衍,生息,轮回。那至奥深处有我们的远祖——开天辟地的盘古啊!那纯黑澄澈的眼神一定是邈远的盘古睁开惺忪的眼睛看混沌宇宙的眼神。每个新的生命都是盘古的新生,是盘古的轮回;每个新的生命之所以柔弱而阳春四射,是因为凝聚了盘古的灵魂!

新的生命将在光天无私覆、广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的人间,自由生长,眼观世界万物,接受、积累、消化知识,接续前人生生不息的薪火,开始新的追求、新的奋斗和新的创造!

我赞美新的生命!

微刊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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