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特辑】月光洒满沙河 ‖ 程驰
初夏的凉风,掠过河流湖面,带着乡间的烟火色,还有田野的菜籽香,在月色里氤氲。
夕辉秧畴
这让我想起了故乡的小河,浅浅清清,穿越无数村落,从远山蜿蜒而来,又蹒跚曲向遥远的天际,滋养了两岸乡土故人。这条河流很平凡,即使在百度上难觅其踪迹,很多人不知其名,人们便以乡镇村寨亲切称呼它,如高滩河、永平河、张家湾河。
沙河远眺
听母亲说,夏季狂暴的洪水后,澄清的水底满是七彩晶莹的沙粒,在祥和的月色下,泛着奇异的光辉,由此,沙河之名润泽记忆星空。不过,我更喜欢叫它七彩河。
沙河清水徜徉,似乎吟唱着家乡的民谣,月光倾洒万顷银色,把水波追逐成一条飘逸的彩带,也倒映着母亲矮小瘦削的身影,承载了我遥远的思念。
记忆的风雨里,母亲总有忙不完的农活、家务活,锄草、喂猪、养鸡、养鸭……烈日中,晨曦中,皎洁的月光下,一年忙到头。
土地包产到户后那个金秋,父母在挖红薯,扯黄豆,拣绿豆,种小麦和油菜。小时候我喜欢折腾,穿着臀部满是补丁的裤子,光着脚丫子,在土地里奔跑,时常被土石、红苕藤绊倒,满嘴的泥土,父母和周围的人都开怀大笑。我抹掉尘土,在旷野里继续撒欢。
有时,我手指受伤了,招来父亲的一顿责骂。而母亲白了他一眼,反复问我疼不疼,用温润的嘴唇吮吸我的伤口,据说这样能消毒止血。这时,她从粗布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料,为我包扎伤口。我也止住了哭声,偷偷看看父亲,又盯着母亲。她脸上缀满了汗珠,在阳光下泛着七彩的光芒,脸红扑扑的,就像屋后五月的红杏,圆润光泽,散发出梦幻般的香甜味儿。
大黄陪伴母亲
童年里,母亲忙完秋收,她牵着我的小手,带着我去赶集、“走人户”(也叫走亲戚,做客的方言),山路漫漫,小河弯弯,晨辉下,一路山花野草,一路欢声笑语。
午饭后,主人热情挽留,因还有家畜要喂养,母亲坚持要回家。沐浴祥和的夕辉,又翻过不知名的小山丘,沿着流沙河溯流而上,母子俩匆匆往回赶,一轮满月也爬上了山头,清凉的月辉透过岸边树丛,洒满山坳的沙河。
月光洒满沙河畔的故园
我伸手触摸冰凉的河水,凝视着斜晖和月色下小鱼儿嬉戏,几只水鸟穿过河流,飞向对岸归巢。
母亲再次脱下唯一的新布鞋,揣在兜里,叫我闭上眼睛,担心我看到湍急的流水害怕。她挽起裤管,弓着身子背着我,哼着童年歌儿,小心翼翼地踩着河床的石墩,一步一步挪动厚实的脚板,向河对岸走去。我却睁大眼睛,嗅着母亲黝黑头发间的淡淡汗香,注视着母亲瘦小的身影,在澄澈的波光里美如仙子。水波冲击石墩发出欢快的声响,月光波光交织,在我心头荡漾。我也哼着歌儿,手里紧紧攥着亲戚家送的糖果,还有一块烟熏黢黑的老腊肉,散发着柏树桠的浓香,猪肉的陈香,萦绕在鼻尖,不断诱惑我的哈喇子。
路的尽头就是家园
老屋厨房
突然,母亲一个趔趄,晃了几个来回,终于稳住了身体,她双手把我抓得更紧了,感觉到她双腿在颤栗。母亲跪在石头上,又艰难地站起来,还问我怕不怕,回过头看着我,满眼的焦急,又轻轻责备我怎么不闭上眼睛。我笑着对她说:“我喜欢看流水,更喜欢看水中的倒影,妈妈,你真美!”她开心地笑了,我们又唱起了歌谣,整条河流也倾泻着银月的欢笑。
后来的日子,我回家时,还是喜欢像小时候一样,带着鱼竿去沙河畔垂钓。因为白天河里白条太多,我常常喜欢夜钓,找到王家岩坡下,熟悉的竹林湾沙河,等待夕阳下山,打好窝子,调好饵料,抛下鱼竿。静静地点燃一支香烟,想起那些年,往事悠悠回荡,如陈酿袭上心头。从小母亲教导我们兄妹,与人为善,真诚待人。小学时,天未明,鸡叫三遍,母亲便起床煮饭。在昏黄的油灯下,我如饥似渴地读书、背书、预习新课文。放学时,我总是最先到老师那儿背完课文,期待家里香喷喷的饭菜。当我第一次把语文、数学双百分试卷交给母亲时,她给我煮了一个鸡蛋奖励我。我把鸡蛋分了一半给母亲,她又舍不得吃,第二天早上,又把剩下的鸡蛋埋在我的饭里。后来高中住校后,临行前,母亲总是在学费、生活费之外,把皱巴巴的角票塞进我的衣兜里,担心我身体营养不够。大学时,在外求学的日子里,母亲被毒蛇咬了,在鬼门关挣扎了几天,她也没告诉我,我一直对她耿耿于怀。
父母开心一刻
母亲知道我对农药过敏,每次喷洒农药后,我浑身长满了红疙瘩,就借机叮嘱我要努力学习,争取跳出“农门”。回首农村苦乐岁月,很漫长。他乡漂泊谋生,倏忽间,已逝去半生年华。
乡径野果
夜如纱,月如魅,七彩的流沙写满了缤纷的故事,静听流水缓缓,梦里,常常钓了一河醉美的月色。
屋前菜地
浪迹天涯的日子,很少回老家探视父母,电话里,母亲的声音日渐沙哑,但还是那么温柔细语,多了几分慈祥的叮嘱。视频里,母亲满头银发,浑身似乎被岁月抽干了活力,变得更加消瘦,如冬天沙河岸边的枯枝,苍劲镌刻在低沉的天幕里,在月色里孤寂冷清,萧瑟的风儿,挟裹着冰冷的河水,打着旋儿。
偶尔春节回家的日子,驱车陪伴母亲出门,去散散心,看看久违的沙河。母亲拄着拐杖,走过河畔的陈水田,坐在田埂上晒太阳,呆呆地望着觳纹里深深浅浅的稻茬,我和她一起陷入了往事的回忆。夕阳穿过桉树林,金辉铺满了沙河,把我们的身影拉得悠长悠长。
乡村稻田叠翠
家乡冬景
母亲总是习惯性地念叨:“人老了,不中用了,不能干农活了……”我想宽慰她,但又感觉语无伦次,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表达,泪水在眼眶转了几圈,又咽进喉咙,涩涩的。我给她讲小时候的趣事,她也给我讲曾经的故事。
母亲挖胡萝卜
今夜,窗外月色如华,洒满了异乡的河流,日夜不息地奔流,带走了我遥远的思念和甜美的祝福,与沙河一道融入长江,流向大海。
我想,此时母亲听着沙河的流水,也进入梦乡了吧。梦里,月光洒满了故乡七彩的河流!
七彩沙河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