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人文学科里的“无用型”人才
文丨书情画意 · 主播丨涂山
最后一课
前段时间刚刚迈入大学校园的哲学系表妹问了我一个问题,“大家都说我选的这个专业没用,不好找工作,除了当老师我以后好像没有其他的选择,我要考虑转专业吗?”
这让我想起了自己在大学里上的最有意义的一节课。给我们上课的是一位老教授,头发花白,站在讲台上看了我们将近五分钟,然后才开始说话:
“这是我给大家讲的最后一课,也是我职业生涯里的最后一课,但说不好这才是你们的第一课。今天我们不点名不提课本,我想讲一讲关于我们这个学科但却与学科内容毫不沾边的东西。”
大家突然安静下来,“最后一课”这几个字好像有着特别的吸引力。
“可能对很多同学来说,你们上这门课并不是因为你们喜欢,仅仅只是出于学生这个头衔所给予的责任和义务。”老教授微笑地看着我们。
我们则带着初入童话乐园的表情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位长者。
“从我选择成为管理学门人的时候就开始有人问我学管理学有用吗,后来我成为了大学老师,又是我的学生们开始问我管理学有什么用。你们可能也在无数个时刻这样问过自己,我学的这个专业到底有什么用?
毕业以后会赚很多钱吗?会给我很高的名望和社会地位吗?我们这个专业最知名的校友毕业以后年薪会破百万吗?很多老师会带着安慰的目的告诉你们这门学科有多么大多么大的作用,让你们短暂的高兴,但我不一样,我很明确地告诉你们,这门课,没用。”
大家很给面子的哄堂大笑,他也笑。
“实事求是的说,从表面来看,管理学这门学科确实没用,这是一个空泛的课程。
对于经济系、法律系这些应用型专业而言,管理学只是一门基础性选修课,对于我们这种'无用型’专业却是一门基础性必修课。
管理学在国内是一门年轻的课程,在引入这门课程的二三十年里,教材和授课框架大多还停留在传统的五大职能框架里。
如果从因果链的角度来看,管理学知识和企业经营成功的联系似乎也并不是那么的能站住脚,你看满腹经纶的管理学教授有几个在商海里勇立潮头的,你看国内知名企业家有多少是管理学出身的。”
“我们,包括历史系、哲学系、中文系,咱们都是'无用型’人才,陈寅恪先生被引用滥了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就是给所有'无用型’学科的治学格言。
倘若毕业以后你成为了'应用型’人才,被所有人称之为有用,我希望你回忆起大学的时候能够想到我,能安安静静的想一想你是不是成为了提线木偶。”
“因为,说到底管理学就应该是'无用’的,它关注的问题也应该是'无用’的。
古人用零散的语言表达爱意,我们后来称之为诗歌;
追溯人类的起源与文化,我们后来把它叫做历史,思考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就是我们所学的哲学。
支配马斯洛一生的需求理论,掌控罗宾斯的组织变革,归根到底,是遥远的,是'无用’的,'无用’,就是这个学科最基础的特质。”
“以后走出校门,再有人问你们,你们学习的这些所谓的管理学有什么用?
你们就骄傲的反问他,请问你是在侮辱管理学吗?它本就应该是无用的,我的大学教会我的,不是软件开发,不是投资股权,不是任何一种生存的技能,是看待世界之方式,是理解问题之思维,是尽善人格之塑造,是完整能力之提升。
我们学的,本就是无用之用,我们学的,本就是用者之用。”
语毕,教室里一片肃穆的安静,我们都在震撼中陷入了沉思。
大学的很多课程早已忘怀,唯独这一堂课成了我的灯塔。
有用与否是个伪命题
我们强调有用的背后逻辑在于,大概是只有有用的课程我们才愿意去学。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用的标准变得如此重要,而我们对于“有用”的判断常常是基于当前的状况,所以除去时间维度判断出的有用,我们还有另外一种形式进行的有用性判断,一是别人告诉我有用,二是我主观觉得有用。
事实上,谁也无法代替你的思想做出判断,而我们自己又容易产生主观偏差,将他人之无用视为自己之无用,将自己有用视之为无用,更有可能将明日之有用视作今日之无用。
因此,无论基于哪种类型做出的判断都是与事实存在误差的,有用与否也因此成为了伪命题。
用我熟悉的管理学举例。很多人觉得这一门类的学生到社会上基本是凑数的,因为很难有人相信仅仅通过现行的管理类专业本科课程教学可以使学生了解社会、了解公司,纯属有点理想化,因为几乎每家学校都只是纸上谈兵。
这样的话根本没有必要花四年的时间学习工作后几年就能掌握的知识。由此形成了一个普遍的社会认同:不如突出会计、营销、物流、IT等“应用型”专业发展。
管理学是一门社会科学,一门“不虚”的科学。从泰勒的科学管理原理开始,管理学已经开始成为一门有着大量实证成分的系统科学,人际关系学说又为管理学引入了社会学和心理学因素。现在的管理学理论体系是非常复杂的,也诞生了数学化严谨化的管理科学。
很多人读完大学,甚至硕士博士,都搞不清楚数学的研究方法和物理学到底有什么区别,用物理学的方法研究社会科学是否可靠他们也是不管的。
今天我们在大学里被称为“原理”的东西,比如管理学原理,其实不能够被称为“原理”,更多的是经验的归纳和总结。
所以总需要有一些人去做一些“无用”的学问,他们最后极有可能无法填补国内管理领域新知识化时代的理论空白,但这条路总是有人要去走的,走的人多了,属于中国本土的路也就出来了。
人们觉得管理学无用,无非是觉得所学的是纯理论性东西,缺少了实践,但在大学里的专业,这个基础知识重新构建的阶段,哪一个专业不是从软实力搭建到技术性转变的呢?
我们常常会遇到这样一道管理学考题:
在重要而紧急、重要但不紧急、紧急但不重要、不紧急也不重要的四类事情上,应该优先处理哪一类?
人们通常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重要而紧急的事,但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恰恰是那些重要但不紧急的事情,需要最为认真的对待,因为它的名字叫做战略布局。
这就是思维模式的选择,我们看到的、共同承认的那些“大用”,都是从那些看似无用的事情原体中衍生出来的,“无用”之中潜藏着有用的特质,这和哲学有些类似,在哲学上与之相同的最普遍的原理就是普遍性寓于特殊性之中,并通过特殊性表现出来。
做好“无用型”人才
中国当代著名学者袁行霈先生曾说:“国家的强盛与否,不仅要看经济实力、国防实力,也要看国民的精神世界是否丰富,活得充不充实,愉快不愉快,自在不自在,美不美。”这也正说明了人文学科对人类精神世界的追求与坚守的现实意义。
正是因为科学技术如此强大,我们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人文学科。
在应用型学科里,我们得到的是答案、事实、知识和真理,教授会告诉我们“事实就是如此”。
一切都是确定的,没有人会去探究烧开的水究竟是99℃还是100℃。但人文学科教给学生的东西恰好相反,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你应该去质疑去怀疑,通过这样的形式去培养当代青年缺少的批判性精神,我们的最终目的,或者说人文学科的最高目标就是培养和塑造自由而无用的灵魂。
梁文道先生说:“读一些无用的书,做一些无用的事,花一些无用的时间,都是为了在一切已知之外,保留一个超越自己的机会,人生中一些很了不起的变化,就是来自这种时刻。”
假如你去图书馆不像周围人一样去学习,只是单纯的为了看一些书,不必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在享受一种质变的效应状态。
学习知识的过程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学习知识本就是终身收益。买菜不会用上所学的高数线代概率论,也可能连数学思维都用不上,但是在学习数学的过程中你会在想如何尽力做好这件事情,这就是一种能力的培养,可能暂时无法解决对你眼前面临的问题但却能为你解决更多长远问题做好准备,终将让你终生受益。
后来在回答文章开头的问题的时候,我是这样回复的:
哲学这个词在古希腊是Philosophy,philo是热爱的意思,sophy是智慧的意思,连起来就是热爱智慧。这样定义哲学就是要区别于另外一个智慧:sophier,自以为智慧的人。
在苏格拉底看来,哲学是热爱和追逐智慧的学问,这与智者时代的智慧是截然不同的。而真正的智慧,在大多数时候在大多数人眼里,是'无用’的。
老子也提倡'无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庄子也说过,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因此,无用之学往往才是大学问,“无用型人才”也可以成为大器之才。
有用和无用从时间上我们是短视的,依靠旁人的建议与他者审视也是必然存在误差的,而从是否能解决眼下问题的角度去判断则是急功近利的。
所以对于还不到二十岁的你,最好的判断标准是自己是否喜欢,是否热爱,你对拥有智慧是否有足够的愿望,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答案自然而然也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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