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向佐打进医院后,“药水哥”跟我们聊了聊

    5月16日凌晨两点,在与向佐打完拳后的第四个小时,因为头部不适,药水哥出现在郑州一家医院内。

    拍过片子后,医生给出诊断:头部无血块,一切正常。

    在此之前的5天,药水哥因为与向佐打拳的有关话题,上了5次微博热搜,热度最高的时候,还升上了热搜榜第一位。

    这是药水哥短短一年内的第二次“出圈”,往前看,8个月前,因为在《中国新说唱》中的表现,他也上了几次热搜。

    对于一位网络主播而言,在某种程度上,“热搜”与“出圈”代表着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与可能。

    但对于药水哥而言,则意味着更多的审视,更深的解读,以及更难解的题。

    “药水哥这些年的人气,其实很不稳定。”一边说,经纪人Anjiu一边用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段“W形”:“就像这样,有时候人气很高,有时候又默默无闻。”

    虽然常上热搜,但在虎牙直播平台,药水哥的人气甚至算不上第一梯队。

    这些年他的大多数人气,都来源于他在直播间里的“艺术表演”,在直播间里,他假哭、唱歌,和女网友连线聊天,网友将这些表演截图下来,做成表情包,在互联网上广泛流传。但现实情况却是:用他表情包的人很多,而真正看他直播的人,却并不太多。

    今年,是药水哥成为主播的第6年。从“YY直播”到“熊猫”再到如今的“虎牙”,药水哥几乎见证了直播平台的几次兴起与衰落。而他独特的直播风格,逐渐成为了直播界的一种“特殊景观”:喜欢他的人,称他在直播间里的各种怪异行为是“一种艺术”;讨厌他的人,说他“装疯卖傻”,形容看他直播的观众,是在“审丑”。

    对此,药水哥都不在意,他说:“无论他们说什么,我都可以接受。” “我从事的,就是一个服务行业。”

    药水哥在自己的工作室 图/最人物

    去年,药水哥搬离了自己那间被粉丝们称之为“艺术小黄屋”的直播间,在武汉黄陂区的一个农贸市场旁边,设立了一间新的工作室。

    农贸市场烟火气十足,但热闹与药水哥无关,他的工作室在一栋老旧的楼房里,平日里,他总习惯拉紧窗帘,无论白天黑夜。工作室内被他放置了一个红色的橡胶假人,那是前段时间药水哥花3000块钱从淘宝买回来的,放在门口,偶尔用来练拳。

    药水哥门口的红色橡胶假人 图/最人物

    在药水哥的工作室里,像“橡胶假人”这种略显奇特的东西,并不少见,但出现最多的东西,还是台式电脑。除了直播需要的3台电脑,直播间外还有10台电脑,电脑背对背放着,像一个小型网吧。经纪人说:“药水哥喜欢这种氛围。”

    在成为职业主播之前,网吧几乎是药水哥待得最久的地方,在那里,他打游戏、看别人直播、听周杰伦的歌曲,偶尔看看电视剧。那时,他还不叫“药水哥”,他也没想过,打游戏会在日后成为自己的职业。

    药水哥现在的直播间 图/最人物

    药水哥是武汉人,黄陂区是他成长的地方。在百度百科上,他的原名被写作是“刘波”,但这个名字并不是他的真名,只是他在互联网上给自己塑造的一个“分身”。而不愿意公布自己真实姓名的原因,药水哥说是因为在最初做直播的时候,常常有人在网上骂他,威胁说要“杀掉他全家”,从那之后,出于对家人的保护,他从不过多聊起自己的家庭细节。

    聊到最多的,是在他成长过程中,父母对他的严苛:每次犯了错,巴掌常常比训斥要先到达他身上。一次,药水哥和母亲一起去吃牛肉面,因为不想吃牛肉,药水哥一边吃,一边将牛肉都挑出来扔到了一边,牛肉还没挑完,母亲的一个巴掌就狠狠打了下来。面店老板看到后不放心,问药水哥这个人是不是他的妈妈,药水哥梗着脖子回答:“不是”。

    20岁左右的药水哥

    读初中时,因为成绩不好,记忆力差,加上爱和同学打架,书读到一半,药水哥决定辍学回家。辍学在家的日子,他每天上午打游戏,下午去健身,身上有钱的话,他还会给自己买一块牛肉,吃掉之后回家继续打游戏。时间久了,药水哥练就了一身肌肉,也练就了“掩耳盗铃”的技能。在当时,家中的亲戚看不起药水哥的不务正业,常常会在背地里偷偷叫他“体面勺”——在武汉话里,这个词语多用来形容一些不太聪明的人。对于家人在背后的议论,药水哥比谁都清楚,但他说:“我只能选择掩耳盗铃,我觉得那个时期的自己,已经不要脸了。”

    也是在那个时期,药水哥开始变得自卑起来,走在路上,看到别人开着豪车经过,他会自卑得不敢抬头,儿时一起长大的朋友,慢慢地也断了联系。整个世界缩小到只剩下一块屏幕,药水哥把自己藏在了里面。直到有一天,忍无可忍的父亲突然冲进药水哥的房间,抱起他桌上的电脑狠狠砸到地上,并且切断了他所有的经济来源。

    图源:BK短纪录片《药演人生》

    那一夜,药水哥盯着地面上散落的键盘帽想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告诉父母,自己决定离开武汉,外出打工。 从小,药水哥的记忆力就不好。 别人很容易背过的内容,他花一晚上,也背不利索。为此,他没少挨骂——上学的时候被老师骂,工作了之后,又被领班骂。离开武汉后,药水哥先去了成都,在一家咖啡店里做服务员。干了不到一个月,就因为总是背不过制作食品时的用料参数,被领班骂到辞职。 之后的日子,药水哥在马路上做过道路救援、在工地上开过拖车、做过电焊工,但因为不太聪明,又爱打游戏,这些工作都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2012年夏天,药水哥从成都来到杭州,在西湖大道边的一间酒吧找了一份保安的工作。一个月工资2200,每次领工资的时候,还会被领班私吞掉500块钱。 剩下的1700块钱,他用500块钱租了一间在院子里临时搭起的小平房,屋子里没有空调,天气热的时候,药水哥常常躺在床上,盯着房顶不断旋转的三片风扇叶发呆。最穷的时候,连这样的房子,药水哥也住不起。

    如今,关于2012年的那个夏天,药水哥的记忆里只留下了两件记忆深刻的事情:一件是歌手黄小琥发布了新书《没那么简单》,正在杭州做宣传。另一件则是因为没钱交房租,自己在西湖大道对面的公园草地上睡了一晚。那一晚,他枕着两本《故事会》杂志,躺在草地上,整个脑袋都是空的,无论是关于过去还是未来,药水哥都不敢想。

    回头看,在药水哥打工的那几年里,几乎每份工作的持续时间都不算太长。但这些经历在日后都成为了他直播中的表演素材。后来,在直播间里,药水哥扮演保安,装哭,训斥他人,这些看似有些无厘头的表演,却都来自他的真实体验。

    干什么都不成功,2014年,药水哥结束了自己漂泊的打工生活,回到武汉,继续打游戏。似乎只有在游戏里,药水哥才能偶尔打败一切,胜利一次。

    如今,纵使是在主播数量庞大的直播界,一说起“艺术家”三个字,很多人第一个联想起的主播,大概率都是药水哥。“搞艺术”三个字,成为了网友们形容药水哥直播方式最多的词语。但当被问到是如何形成这种独特风格时,药水哥想了很久,也没想出具体的缘由,他说:“就连我也不是很懂我自己。”

    2015年下半年, 药水哥在YY直播上注册了账号,开始了自己的直播事业。

    药水哥早期直播界面

    每天晚上10点,药水哥准时上线,直播打游戏英雄联盟,一直打到第二天上午10点,才会关机睡觉。为了能够保持状态,有时,他一晚上会喝3到4瓶红牛。然而,被归类为“游戏主播”的药水哥,吸引大家的不是游戏水平,而是他的说话方式。

    如今,许多看过药水哥直播的人,或许会将他在直播间里的语气与动作形容为“故意装疯卖傻”,但是药水哥却说,从小自己的语气与动作,就与他人不同。甚至有人因为他的举止,当面骂他神经病。

    图源:BK短纪录片《药演人生》

    而在直播间里,这些被称为“神经病”的语气和动作却收获了一批观众的喜爱,他们觉得药水哥“有点好笑、有点神经,但又不是太刻意。”

    渐渐地,药水哥直播间里的人数开始逐渐变多,在他最密集直播的2015年底,每天晚上12点之后,直播平台的大主播一一下线,所有的观众们都会一齐涌入药水哥的直播间里。也正因为此,他还被大家送了一个名字:“午夜档一哥”。

    图源:BK短纪录片《药演人生》

    那时,药水哥每个月靠粉丝刷的礼物,可以赚2000块钱,住在表姐借给他的小阁楼里,他每天晚上直播,白天睡觉,这种状态,持续了几个月。也正是这段时间,药水哥积攒了不少粉丝与人气。但要说起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圈”,则是2017年那次与网友长达7个小时的互喷。

    当时,因为药水哥在直播间里称自己为“国服最强卡牌”(“卡牌”为英雄联盟中的游戏角色),而被一位网友质疑是否配得上这个称号。以此为起点,两个人循环对着说“您配吗”长达7个小时,在这期间,药水哥直播间里的人数从最开始的几万,上升到几十万,最后到达了几百万。

    第二天,“您配吗”三个字冲上了热搜,而药水哥也一战成名,开始被更多人知道。也正是从这一阶段,药水哥开始在直播里加上了更多表演元素,许多表情包的产出,都是出于这一时期。

    站在电脑前,药水哥唱歌、跳舞、假哭、用头撞矿泉水瓶,屏幕里,越来越多的人涌入他的直播间。药水哥成为了“艺术家”。

    经纪人Anjiu聊起最近一次与药水哥的聚餐,那天武汉刚举行完“英雄联盟”的春季总决赛,整个城市聚集着许多年轻人。因为正在减脂期,药水哥不能吃小龙虾,只能戴着口罩坐在旁边,陪着大家,但纵使戴着口罩,药水哥还是不断被粉丝认出。

    Anjiu说:“那一晚上,他几乎没坐下,一直在与粉丝合影。”

    毋庸置疑,几次出圈加上表情包的广泛传播,这几年,药水哥确实火了。

    但是在私下里,药水哥很少看网友为自己剪辑的各类视频,在他的微信表情包里,也只有4个自己的表情,在与药水哥共事的这几年,经纪人只见他用过一次自己的表情包。药水哥说:“我用那些表情,像在推销自己一样,但应该是大家说好,才是真的好。”

    微信表情里,药水哥团队为他制作的表情包关于自己的人气,药水哥说:“我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但是我不敢想。” 2020年,药水哥第一次参加由虎牙举办的拳击比赛《功夫嘉年华》,对战武僧一龙,在此之前,药水哥很少有线下活动,对于自己人气的认知,大多是来源于直播间里评论的密集程度。比赛当天,场馆开放了观众席,现场涌进了近1000名观众,当药水哥出现在舞台上时,台下统一地喊出了“保护”二字。“保护”这个梗,源于药水哥的直播间,每当有人在弹幕上骂他时,为了控评,药水哥都会对自己的粉丝说一句:“兄弟们,把保护打在公屏上。” 久而久之,“您配吗”和“保护”一起,成为了药水哥的专属词语。

    但在当时,纵使整个场内几百人同时喊起了“保护”,但药水哥压根一点没听到,他形容擂台上的自己:“当时就是害怕,怕极了”。药水哥从不避讳自己“胆子小、容易认怂”的个性,比如每次打拳时,如果对面是专业拳击运动员,他就会格外紧张,如果是普通人,就会轻松许多。再比如至今,他都不敢乘坐飞机,再远的距离都只坐火车,只因为小时候看过空难视频,留下了阴影。回到比赛,那天药水哥与一龙的对打,仅仅持续了3分钟,就宣告了一龙的胜利。而真正戏剧性的一幕,出现在比赛结束,药水哥亲了一口一龙。在接受「最人物」采访时,药水哥说,当时之所以亲一龙,是因为“没有被一龙打死,所以特别开心。”

    这种跳脱行为恰好是药水哥的特殊之处,大家总希望他会做出一些“非常规”动作,制造一点话题与笑料。

    2020年7月,综艺节目《中国新说唱》最初邀请他,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导演组最初的打算,是希望让药水哥上台表演一下“艺术”:用头撞瓶子,或者是吓一吓,露一露脸,赚一波热度。但没想到,海选当天因为过于紧张,之前设计的许多效果,药水哥都没有做出来,他唯一做到的,就是把歌曲完整地唱了出来。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真的给了药水哥通关的金链子。

    药水哥说,在拿到金链子后,导演组曾在后台与他开了一个紧急会议,询问他是否愿意放弃掉这条金链子:“这样既可以给大众留下一些好印象,也可以保证节目的专业性。” 纠结之下,药水哥还是决定继续比赛。

    在第二轮比赛中,药水哥演唱了一首《药水歌》,然而这首贯穿他这些年经历的歌曲,并没有为他争取更多的机会,药水哥还是被淘汰了。虽然人被淘汰,但是参赛的那首《药水歌》,却意外火了。

    至今,在网易云音乐上,这首歌的评论已经达到了近8万条。而在当时,药水哥也因为人气,成为了比赛复活榜的第一位。但出于对节目专业性的考虑,药水哥还是决定放弃复活机会。

    在宣布放弃复活的那条微博里,药水哥说:“这次,是我不配。”

    长久以来,在大众的视野中,似乎药水哥做什么都像是“一出闹剧”,正如经纪人所说:“大家都在潜意识里认为药水哥不行,所以才会关注他”。

    实际上,药水哥很努力。

    比如在参加《中国新说唱》时,因为记忆力不好,《药水歌》400多字的歌词,他背了整整两周,每天从早上7点到晚上12点,就连做梦脑海里都在飘着歌词。再比如,至今,除了虎牙平台负责他运营的经纪人外,药水哥没有自己的内容团队,每次直播中的笑点与创新,他都独自完成。

    在平日里,对于直播内容,药水哥对自己有很严格的要求:“每个月都要有一个新笑点出来,一场直播每个小时的内容都要不一样,比如第一小时唱歌,第二小时跳舞,每次跳舞的动作和衣服也不能重复。”但是在直播里,药水哥几乎从不聊起自己的努力:“大家来看我,就是为了好笑,没有人会愿意听我抱怨。”

    私下里,药水哥不太爱说话,也不喜欢开玩笑,他将自己的生活与直播分得很开。曾经有粉丝跟着他,跑到了他的工作室楼下,药水哥为了躲避粉丝,硬是绕着楼跑了几圈,才将对方甩开。也曾有粉丝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药水哥的微信,加完之后,粉丝就把和药水哥的微信截图发在朋友圈里,看到之后,药水哥立刻就把对方删除了。

    药水哥将自己与粉丝的关系形容为不是兄弟,也不是朋友,而是一种利益关系:“我直播好笑,他们就看我,不好笑就不看我。”“我知道这么说,或许粉丝会不开心,但是我不能骗他们。”

    这些年,因为直播,药水哥赚了一些钱,前几年,他用挣的钱买了一辆一百多万的玛莎拉蒂,而如今,他出门最爱开的还是那辆十几万的传祺汽车。他说一是因为开玛莎拉蒂总担心磕磕碰碰,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不想别人看到自己的车时会感到自卑:“因为我小时候就常常在看到这些豪车时感到自卑。”

    图源:BK短纪录片《药演人生》

    当被问到现在是否还会觉得自卑时,药水哥飞快地摇了摇头,回答道:“不会了。”

    药水哥小时候常幻想自己有这样一间房子:屋里有很多书,从窗户看出去,外面是一片海洋。

    在搬到现在的新工作室之前,他曾经设想,在直播间的电脑后面放一排书架,自己可以躺在中间,看看书,听一些轻音乐。但后来药水哥发现,如果直播间里放上书架,自己就没法再在屏幕前跳舞,于是只好作罢。

    如今,从他工作室的窗口看出去,能看到的,只有一片绿油油的菜地。

    药水哥工作室内的直播间 图/最人物

    今年, 药水哥31岁了,这一年也是他成为主播的第6年。和过去比,药水哥说自己已经不太能熬夜了:“现在一到12点,必须要睡觉,不睡觉就会觉得头晕。”

    因为长时间在直播间里戴着耳机大声说话,药水哥的嗓子患上了咽喉炎,耳朵听力也只剩下正常人的80%。如今,他直播的频率变成了隔一天直播一次,通常上午直播,下午健身打拳,晚上就回到工作室里,刷刷手机,很早就睡觉。

    药水哥形容这样的日子为“像是回到了原点”——十几岁退学在家的那些日子,他也是这么度过的,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健完身后买牛肉的钱,都是他自己挣的。

    说起未来,他说自己想成为像刘德华那样的人,拥有源源不断的人气。而落回当下,药水哥说自己只有两个梦想:减肥与植发。

    前者已经初见成效,而后者则迟迟无法提上日程——因为药水哥每天都要运动,而植发后需要短时间内减少流汗。采访的最后,笔者问药水哥:“如果没有成为主播,你会去做什么?”

    他想了想,回答道:“或许会去给老板当司机吧,因为我很擅长服务别人。”

    说完这句话,药水哥拿起手中深粉色的电子烟,轻轻地吸了一口,窗外,武汉又下起了一场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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