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评诗话】重庆万州∣ 王东梅:诗中“蛾眉”

鲁西诗人,以诗歌慰藉心灵

诗中“蛾眉”

                                    王东梅

《离骚》中说:“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读中学时,我真不明白我们的伟大诗人三闾大夫屈原,明明是个嵌崎磊落的伟男子,为什么自比美女,自称“蛾眉”?后来才逐渐明白,我们的古人生在言论极端不自由的封建时代,很多事情不能明说。不敢明说,只能采取隐晦曲折的讽喻,于是,美人隐喻志士,弃妇暗指逐臣,借宫怨、闺怨以大发牢骚,借题发挥,旁敲侧击,言在此而意在彼,成了古代诗歌中的一种表现手法。因此,我们在读到这部份作品时,切勿被诗中的“蛾眉”所蒙上的柔情脉脉的面纱所迷惑,必须进行探索,弄清了她的庐山真面目,才能真正掌握诗歌所表现的实际内容和底蕴。为了能帮助读者认清诗中的“蛾眉”,我摘引几则有趣的故事如下:

唐宪宗元和年间,割据溜青野心勃勃的藩镇李师道,为了加强地方势力,派人送金银财宝给水部员外郎张籍,企图进行拉拢。诗人张籍拒绝收他的礼物,并回寄李一首诗表示谢绝。此诗以“蛾眉”自喻。原诗是: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争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如果不知道以上的历史故事,单单读这一首诗,无论谁也会认为是已婚妇女拒绝另外的男人对她的追求的。张籍用这种委婉含蓄的手法可算是够滑头的,这既不使李师道因他的拒绝为之效劳而过于难堪,对于朝廷又以妇人事夫心如日月来耿耿自誓,旋转其间,颇为得体。这种比喻今天看来尽管有点滑稽,但在过去却一直认为是含蓄而有风致的。“恨不相逢未嫁时”,也成了人们传诵的名句,后世许许多多的已婚男女,婚后对其它人产生了爱慕之情,也常常引用它来作为自解了。

大概正因为张籍有这一“蛾眉”的比喻,他的学生和后辈也就难免投其所好。《全唐诗话》载了下面一则故事:

诗人朱庆馀去见张籍,张要朱把写的诗交自己欣赏。张看后,选择朱作中二十六章放在怀袖中随时向人推赞。时人因张籍的推誉,便辗转抄录朱作讽咏,朱因此登科。对于张籍的这种奖拔,朱庆馀自然是感激涕零,于是便写了以下一诗奉献与张(诗选入《唐诗三百首》中)。原诗是: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装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如果不读以上一大段故事,单单读这诗,我们只会认作是新嫁娘写给自己丈夫的。如果这一故事没有流传下来,某某诗论家再在后面批上:“此诗别有寄托。”一定会弄得我们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好围绕着历史资料东猜西疑地捉迷藏了。《全唐诗话》中还记载了张籍收到朱的诗后,写了一首酬答的诗,也堂而皇之地将他这位得意的高足门人,比之为“蛾眉”。原诗是:

越女临装出镜新,自知明艳更沉吟。

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我们现在的男学生,如果被某某教授给以这种不伦不类的比喻,肯定会大为反感,如果遇上前些年“史无前例的大革命”,此教授不仅会被造反,挨大字报,还肯定会被打倒的。然而,在当时的朱庆馀,不仅丝毫不反感,还欣欣然地接受这一“蛾眉”的比喻。据说,正因为张籍此诗的鼓吹,朱庆馀算身登龙门,更加增价百倍,从此名扬海内了。

唐代诗人中以美人自喻的可谓比比皆是,有的还附带流传着有趣的故事。《唐摭言》中载,一次高湘主持考试,录取了他的亲故邵安石为第一名,诗人章碣失意落榜。章满腹牢骚,作诗讽刺发泄,诗中也是以“蛾眉”自比。全诗是:

懒修珠翠上高台,眉月连娟恨不开。

纵使东巡也无益,君王自带美人来。

我们今天来看章碣的这种自喻,未免觉得荒唐和不近人情,然而,在唐代和封建社会人们的眼中,却认为这比喻得贴切而且合情合理,因而也才会彼此传诵抄录,留给我们一份打上封建社会烙印的遗产。我为什么说在那时的人们看来是合情合理呢?就连唐玄宗时大名鼎鼎的贤相张九龄,在受到奸相李林甫的谗谤而被唐玄宗贬谪以后,也是以“蛾眉”自喻的。请看他的《自君之出矣》一诗:

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

恩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著名诗人白居易,在他的《太行行》里,更明白地把弃妇和逐臣等同起来。盛唐的王维、李白、杜甫三大家。也都有借佳人来咏志的作品。宋代爱国词人辛弃疾,当规复中原的策划不被宋王朝采用,反而备受猜疑,落职闲居时,也曾借“蛾眉”自喻来排遣的。辛词《摸鱼儿》下半阕: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妬。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楼,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阅微草堂笔记》还记了个故事:满清时,某守备因事失官,此公本是武人,不会做诗,但也借“蛾眉”以寄托他对满清朝廷的眷眷之怀。诗也出奇地写得较有意境与文采,其诗是:

最爱春三月,弯环恰似钩。

郎心钩不转,钩起妾心愁!

通过以上一些故事,我们可以明白古诗中的“蛾眉”往往不是实指某一美女,而是作者的自喻或是借喻。那么,古代诗人们为什么常常采用这种今天看来非常可笑的比喻呢?这并不是古人的偏爱,而不得不从封建社会的本质说起了。

在封建社会里,帝王主宰一切,手握无上权力,操持生杀予夺,支配芸芸众生。四海之内,莫非王土;普天之下,皆是臣妾。“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表面上说阴曹地府,实质上却是活生生的封建集权的人间写照。那时节,不管皇上再糊涂混账,即使连一二三也数不清楚,臣民也只能对他高唱赞歌。“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封建社会里的君臣关系,实质上是主子和奴才的关系。明代的皇上可以在朝堂上打大臣的屁股,清代的大臣对皇上则直称奴才。同时,在封建社会的家庭生活中,妇女更处于从属和被奴役的地位。将这种妇女在家庭中的地位移植到君臣关系、主客关系、师友关系中来,自然就会有这种自称“蛾眉”的奇怪的比喻。这决不是我们的三闾大夫的光荣的创造发明,只不过是封建社会给他的无法避免的因而反映在文学作品中的一种污迹罢了。太史公在《报任安书》中说:“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帝王们需要文学之士,决不是出于对这些人本身的尊重或为了提高民族的文化,而是为了为他们装点门面和歌功颂德。封建文人处于这种“倡优所畜”的卑下地位,用“蛾眉”自喻也就不足为怪了。

作 者 简 介

王东梅,女,90后,现居重庆。爱好文学,近年在数十家地市级文学刊物发表散文、小说、诗歌等作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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