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万物生

秋天的时候,母亲去集市上买来一纸箱的“鬼子葱”,鬼子葱是我们乡间的叫法,也有人叫它毛葱。春暖花开时,东北人家房前屋后的小菜园里,最先长出来的就是这一丛丛嫩绿的鬼子葱。它鲜嫩的茎叶下,是新月状莹白若玉的葱头,吃起来微辣中略带清甜。成熟的鬼子葱有着橘黄色的薄外皮,鸽子蛋大小,味道比洋葱辛辣很多。可以佐鸡蛋炒来吃,也可以生吃。
父亲特别喜欢这鬼子葱,每年都让母亲买好多回来。将鬼子葱扒去外皮,切成小瓣儿,再将干红辣椒在灶上烤糊切段儿,二者混搭在一个碗里,加酱油生拌,或者加家常大酱生拌,入口,细嚼,一股辛香的辣气直冲胃腹,吃的人鼻翼上立马沁出汗珠来,还不禁大呼一声:痛快!
我也吃辣,鬼子葱却吃得少,一则胃不好,二则不喜它的辣气。这东西一时吃了畅快,可吃多了辣气会存在肤里,走到哪里就传递到哪里,实在不是雅物。每次去母亲家蹭饭,看到餐桌上必备的这一盘小菜,看父亲吃的甘甜,自己也馋,每每要下了很大的决心,也只是浅尝辄止。或有一日,知下午没有应酬,不需外出,便肆意吃几块,随之,碗里的白米饭也多吃了一碗。
今年母亲下手有点狠,鬼子葱买多了,眼瞧着过了年就是立春,一时半会儿是吃不完的,母亲就在厨房里摆了几个花盆,将这葱栽了进去,每日清水灌溉着,期盼它长出新绿的叶子来。
我看着眼热,就和母亲讨几粒,也准备回家养着。母亲听了大喜,立即找来袋子给我装了几十枚进去。我拿得回来,找了十来个空花盆,一粒一粒插进去,早晨时去看看,晚睡前也去看看,当做了营生来做。
鬼子葱不几日就发出白绿色的芽孢来,看着让人心疼心喜。那日又发现厨房里有一条白萝卜,头顶也生出绿色的长叶子来,一并也栽进土里去。它们兀自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盼着春天来,我也盼春。春天到了,河里的冰就融化了,春水就欢快地流淌了,两岸的树就绿了,桃花也接次地开了 …… 人心里有了暖意,做事也从容自若起来。
花越养越多,阳台上又多了这些葱,白日里还好些,各司其职,它们长它们的,我活我的。夜里就不同,我和它们厮守在一起,就觉得它们是我的孩子,或者孙辈。我打亮灯光,放轻缓音乐,在灯下看它们,亦如看到青葱时的自己。
在俗常日子里,得遇一些良人,得遇一些物事,是我一生修来的福气。后来我喜欢说,好人遇到好人,唯有更好。却是因为自己觉得,以良善之心待人,必会收回良善。
冬天里看万物生,犹如看到自己的今日与未来。只与这微小的生命,一起等“灼灼野花香,依依金柳黄。”到那时,也好“皎皎绮罗光,轻轻云粉妆。”春就在不远处,春就在窗前,春亦在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