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药·评论』达观与悲情——四位著名诗人关于生命的诗意书写



王跃强,《中国诗人》杂志社社长,著有诗集《词语的拂晓》等多部。

浓情而不泛滥,唯美而有深刻。王跃强的诗歌总能带给人诗意的惊喜,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感动,在字里行间呼之欲出。
《春风是可以握住的花》,单是标题就很迷人。他将无形的风化为有形的花朵,虽是“无中生有”,却有着事实的依据,近乎通感的艺术转换,将抽象的事物具化,给人以实实在在的美感。
诗的前三行,如孩子语,充满了童趣,将人类的困惑真诚地表现出来。袁枚在《随园诗话》中说,“诗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诗歌之妙,在“孩子语也”。这几行诗,不以无知为卑丑,真诚不虚,反见诗意与情态。诗人选择了在一块石头上,与春风会面。一语“悄悄”,极尽鲜妍,一说春风之微,不足惊动红尘俗世,一言“我”与春风之情,亲昵不可言说。可见诗人语言之细腻、多情。
前六句虽美,但与后半部分比起来,不过是冰山一角。“或许身体是扇虚掩的窗/挡住了黑暗,挡不住阳光/关住了摇摇晃晃的骨头/关不紧进进出出的灵魂”,诗人的第7-10行,从一个等待春风吹拂、与春风重逢的人,进入到一个冥想者的状态。“或许”句起,诗歌的跳跃性极大,似乎太突然,但完全在情理之中。由苦等到冥想,其实完全是一个合理的过程。这四行,哲理性非常浓烈。但这首诗绝非哲理诗,还是一首抒情诗。诗人所要表达的,还是情感。一种对春天、对自由、对美好事物的渴盼之情,井喷而出。
诗人对春天,对花朵的期盼,其实,完全是精神上的迫切需求。故而在想象中的春天里,诗人并没有肆意书写春天的美景,而是选取了春天最常见的事物:蝴蝶、花朵,来表达自己的意趣。“随便找一只梦醒的蝴蝶/都有山的出口,水的叫声”。这两句诗,造句惊奇。仿佛或坐或卧或站立于石头之上的“我”,已成为桃源之外的渔翁或是与蝶同梦的庄周,超脱了俗世跳出了红尘。这样的诗句,读来很有美感。在这样悠然、超然的心境中,诗人很自然地发出了“春风是可以握住的花”这样的感叹,仿佛伸出一只手来,就能将春风紧紧握住,只要一松手,也能失去整个春天。这样的文字,很有张力,极有魅力。进而,诗人将这一“握”,引申为“深夜握着星光,死亡握着生命”。这是一个反向的引申,与春风如花的画面对比,非常扎眼、刺心。在诗意结构上,来了一个翻转,起伏跌宕,在最唯美的时刻接以最凄楚的词句,鬼斧神工,惊心动魄。然而,“深夜握着星光,死亡握着生命”也可以作正解,事实上在诗人的预设中,也是一种正向的能量,是一种不放弃的坚强笃定。故而诗人说:“正如现在,我手攥着鸟鸣/和春风并排吹走了半个夜晚,一场雾霾”,有如普希金《假如生活欺骗了你》那般的永不放弃希望的坚强信念,很燃!与普希金那种仍在彷徨、挣扎相比,诗人所写的境界,其实是早已经超脱了困厄,心灵已经自我净化。这就高出了一筹。
从诗歌的结构、形式上讲,这首诗非常大气、沉稳。每一层次,结句都很工整,如词、赋般骈散结合,自有端庄、矫健之美。从诗歌的思想层面来说,它超然物外洒脱不羁,激人奋进。总体而言,可圈可点。这样的诗,不单属于春天,更属于每一个鲜活的生命。这是一首青春和生命的赞歌。

招小波,香港先锋诗歌协会会长,香港《流派》诗刊社社长兼主编,中国诗歌流派网主持人,粤港澳大湾区诗歌汇副主席。著有诗集《一秒的壮丽》(两版)、《我用牙齿耕种铁的时代》、《假如泰山站起中国的但丁》、《流浪的将軍》、《小雅一一我写中国当代诗人二百榜》等八部。

□她轻得像个气球
——致吴花燕

吴花燕走了,关于吴花燕的舆论,很多。但于事无补。
关于贫困,不提也罢;关于悲剧,提也无用。生是偶然,死是必然,人总是要死的。只是,怎样活,怎样死,需得关注。
身高135厘米,体重21.5千克,一位大三的女孩最后离开人世时,居然与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在身高体重上比而不足。父母被病魔夺去生命,她因为省钱救弟而长期营养不良,导致了最后悲剧的诞生。这是一个被死神爱得太深的家庭。
招小波先生一直是一位社会学家型的诗人,他随时关注着身边的不平之事,有如一位侠士,不平则鸣。他的诗歌,常常剑拔弩张,充满了火药味,这是因为他对这个世界爱得太深沉。他敢于怒斥一切伪善、丑恶,他对处于悲苦、逆境中的人们也从来不乏同情与关爱。这首诗,就属于后者。
与他的其他诗作不同,这首诗写得凄婉、温情。第一节从吴花燕的形体来写她的“轻盈”,第二节从她的名字入手来写她“无花艳”,“她的生命力太弱/弱得撑不开花瓣”,第三节从终极关怀的角度嘱咐她在天国能安息。这首诗看似“轻盈”,实则无比沉重、沉痛。这样一个家庭里,这样的一个女孩消陨,不单单是一个家庭的问题,而是一个深层次的值得反思的问题。一朵花,没有理由让它还没真正开放,就凋谢了。她的死,比她的遗体更值得研究。
诗人在第三节里,刻意写到:“因为她已把自己掏空”,谁愿自己把自己掏空?尤其是一个孩子!
诗人没有扯开话题,没有刨根问底,也许是舆论已经太多太多。然而,吴花燕并不是一只“气球”,诗人以此比喻一条年轻的生命,并多处以“轻”“空”加以修饰,实则传递的是相反相对立的情绪。这个小小气球,是人类生命不能承受之轻,这个小小气球,拴住它的是整个地球。

赵之逵,当代扶贫诗人,鲁迅文学院89级高级班学员,1989年在'现代诗社团大展'中被评为'桂冠青年诗人',玉溪师范学院客座教授,《诗天子》诗歌平台总监,《洛阳诗人》执行主编,《半岛诗刊》常务副主编,诗作散见于全国各级刊物和诗歌平台,出版有诗集《流动的光斑》。

读《家园》,有一种穿越的感觉。这些诗句,像是从《诗经》《楚辞》出土的宝贝,也像是欧洲的田园牧歌。传承、借鉴,是文学流传的两大渊薮。但比这更重要的,是生活的根基或言积淀,和自我的创新或言个性。《家园》给我的感觉是,诗人笔下书写的生活园地,也是他的、人们的精神家园。
这首诗共7小节,每一节都透着生活的气息和诗歌的芳菲。第一二节写家园的一角,菜园或者花园、甚至就是农民耕耘的土地、草坪里的杂草凡花,但经过诗人的书写,普普通通的花草都张开了诗歌的翼翅。第三节,诗人以施肥的小细节,将日常生活提升到了经营生活、经济世界的高度,诗意阐述了“劳动创造美”,“用心生活”,“幸福靠奋斗”等我们耳熟能详的心灵鸡汤、励志语。第四节,诗意起搏、加速,诗人一句反问,将草坪放大,一语扩大了家园的意指范畴。这是以小见大这种写作必备神技的完全体现。前四节,算得上是本诗的第一阶梯。

我习惯用阶梯来讲述一首诗的写成。大体言之,最主要的阶梯模式有两种,一种是螺旋梯度,一种是折叠梯度。当然也有第三种,很常见的升降梯度,电梯式的直上直下、时走时停。这一种属于失败的类型,平铺直叙司空见惯,毫无诗意可言,我的作品就是这一类。所以我更欣赏的,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那种似乎永远没有止境,可以“一览众山小”还意犹未尽的诗作。奔流不息直灌脑顶的那一种,比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可归为螺旋梯度一类。《家园》则属于折叠梯度,它是层层递进的,每上一楼,都可揽胜。
第五节诗,在前四节的推动下有了新的变化,诗人自己也成了植物。这是诗人将自己融入到了草坪、融入了大地,一种人在草木间的感觉扑面而来,与中国文化的根基融合在了一起。第六节,读来使我想起艾青的《我爱这土地》。诗人将土地比作父母,非常贴切。土地的确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根部”一词,直接阐述了诗人最朴素的亲情观、生命观:我们都不是土地的主人,而只是土地的儿女,颇有道家文化、生态理念的体现。作为一名扶贫诗人,这种扎根人民、植根大地的书写,充满了人性、党性和诗性。
第七节是全诗的升华。这一节,颇有哲理,饱含深情,情理交融。“父母在,家就在”让人想起了“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的儒家思想。诗人作为扶贫工作者,他将小家与国家融合在了一起,把扶贫与修身融合在了一起,个人与集体、家园与大地有机统一。他写出了人与天地的情愫。

子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1990年荣获浙江《文学港》杂志全国诗歌大赛奖(当时获奖的诗人还有潘维、祝凤鸣、李自国、蒋立波、伊沙、张执浩、马永波、韩兴贵、周瑟瑟、秦巴子,高寒、巫蓉、典子、卢文丽,等),获奖作品刊发于浙江《文学港》杂志1991年第2期。获奖名单刊于上海《文学报》。1992年在《世界语文学》发表诗歌,同年出版个人诗集《一只鸟或一个人的一夜》。1993年云南作家协会《文学界》发表评论《子空的诗》(李冬春/文)。2001年同时在《诗刊》《大家》《边疆文学》发表诗歌作品。2019年在《中国诗人》《中国流派》《中国民间短诗》《中国风》《关东诗人》《西南当代作家》《太阳河》《海华都市报》(美国)等19家纸刊发表作品。同时在《香港詩人报》《中国诗人微刊》《一线周刊》《海外文学》《卡丘杂志》《冯站长之家》《先驱者诗刊》《李锋评诗》《鱼浪诗坊》《中诗网》《中国诗骨》《华人头条》《诗坛周刊》《一线诗人样本》《一见之地》《鹤轩的世界》《诗海岸名家作品选》《名人名家周刊》《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今日诗坛》《海诗刊》《诗人周刊》《中国当代微信诗人》《诗快报》《凤凰诗刊》《诗黎明》《鼎诗刊》《诗文人茶馆10人诗选》《诗立方》《人类的思想》《世界经典文学荟萃·名家有约》《世界名人会》等73家网络平台发表了诗歌作品。并上“百度”16次(不包括美篇)。普洱市文联《太阳河》双月刊2019年第5期发表评论《搭桥、麻沸散、手术刀与啄木鸟——子空诗歌印象》(吴勇聪/文)。有诗入选《大陆青年诗人国际诗展》(臧克家题写书名)《2019年中国诗歌排行榜》《中国朦胧诗2018卷》《诗坛2019》《中国当代诗人优秀诗歌选集》《海内外华语诗人自选诗》等多种选本。定居中国云南。


诗歌是对生命的书写和叩问。子空深明其理,深得其惠。
这首很长的诗,其实要说的东西很简单:生命到底是什么,它的意义何在?
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接受这样的教育:生命、生活、生存,小学有这门课,简称“三生教育”。但往往我们都苦于生活,困于生存,从未好好想过,生命的本质是什么,意义何在?我们常会问某事某物某人“价值何在”,但追问的结果往往在“价”而不在“值”。中国文字很有意思,同音字往往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价值和嫁直,这似乎毫无联系的两个词,后者甚至是我生造的,但它们却真的是同胞。因为价格往往是转嫁而来的,凡有交集、交往,常常即使是拐弯抹角也是直奔某个目的而去的。事实上,世界上并没有“直”存在,所有直线最后都会交叉在一起,每一幢高楼都是“斜塔”。
诗归正传。《不仅仅是樱花》第一节简单过门,引出“樱花”。诗人以2019年的大干旱为引子,很巧妙。全诗几乎都是建立在“干旱”这个与“樱花”相联系的事件上的。全诗的重点之一或者重中之重,是借与诗友们陪同殷龙龙赏花,书写殷龙龙的为人为诗。但不论是写樱花艰难开出、落了叶很少有花,还是写干旱时诗人所在地缺水、给人们带来了诸多烦扰,或是写殷龙龙身残志坚写出了很多优秀诗作,抑或是联系自身的各种伤病和“羞愧”,以及诗中写到的因非洲猪瘟导致的猪肉涨价、登峰等社会现实,一切,不过是表象。

看似花开满树让人眼花缭乱,实则诗人不过是在展示这棵树的“根部”——生命。而生命这个宏大的命题、主旨,在诗人眼中,最重要的是“活着”。但如果仅仅是活着,那么生命的意义也就显得过于浅薄。比如樱花,在诗人笔下,在他的思想里,樱花树就是一种活着的状态,而只有在它花开满树的时候,才是生命的最佳状态——活好。
“除了死亡,一切都还有余地”,所以,活着是幸福,活好是幸运。我们更应该正视残缺与完美之间的关系。诗人说,“这世间万物被我们赋予了第二次生命,甚至永恒”,其实,这是一个朴素的关于命名与命运的追问。人类以自己的主观意志赋予了万物以生命和意义,人自身呢?第二次生命甚至永恒,又在哪里,是否真有意义?诗人的终极问题其实还不在于此,而在于最后一句,“我们却不知道在万物面前我们就是一条虫或者吃虫的动物或者动物的蹄子”。诗人解构了樱花,解构了生命,却并没有重构这一切,因为这在于他是多此一举、毫无意义的,他的诗写回归了生命的本质,人与万物的无差别。这样的思想,像极了李银河《一个无神论者的静修》所阐释的那些道道,这也是我一直所欣赏、崇奉的。
从诗歌内容和表现来看,诗人没有一句离开社会现实,回归生活的理念是非常明显的。然而,诗人的每一句诗,又都是形而上的,有自己的思想和独特的感悟。在表现上,从那些漫长的句子看,他传递出一种压力:人在命运面前的苟延残喘和咬牙坚持,给人以窒息的感觉,仿佛一口气接不上来,整首诗就会读不下去;生命给人的那种呼吸之间的感觉,生活给人的那种压迫感,不就是如此的吗?诗歌的节奏,和生命、生活的节奏一起律动着。何为艺高人胆大,这就是。然而诗人在诗歌里的那种无所畏惧,发自内心的幽默感——把人与万物扯平,当作“一条虫或者吃虫的动物或者动物的蹄子”,又是多么的令人惊叹,这种以“万物为刍狗”的文化底蕴、精神溯源,在普世以“老子天下第一”的时代,诗人真正回归到了平常心,真正做到了直面生死,平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