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安县之本吴庄的革命史（4）
黄安县之本吴庄的革命史（4）
34、日本人突然从我们黄安城撤退的那一年，我三爷爷明显感到，母亲老了。她越来越记不起事，做事丢三拉四的。
她总是问三爷爷李成和：成仁呢，成义呢？他们在哪得呢？
她总是叹息：儿大不中养，女大不中留，养这么大，说跑就跑了。
她开始哭：儿啊，娘盼你回来呢。
她哭时，一帮小孩子开始笑。因为，我三爷爷在短短的几年里，一下口气生下了我父亲弟兄三个。他们围在眼睛快瞎的奶奶跟前，除了饿得哭，就是哼哼哈哈地笑。
35、日本人撤走时，我们本吴庄人已被围了好几年。几年中，他们在游击队的保护下耕地，在国民党部队的配合下播种，在自卫队的警戒下收割。
在本吴庄，这便成了今天人们嘴里的笑话：日本人来扰时，游击队迅速出击，正规军基本上朝天放枪，伪军趴在地上不动。日本人撤退时，游击队下埋炸弹，下地雷；正规军借道，伪军提供情报……
伪军都说，黄安城的人惹不起，本吴庄的人更惹不起啊……
日本人走后，本吴庄又乱套了。土匪又开始进村子，游击队又开始穿山越野，国民党又开始借剿匪名进行搜山，要把当地共产党的武装一网打尽。
六子队长又开始神出鬼没。我三爷爷李成和带着自卫队，除了守村，两边应付。
游击队来了，三爷爷吩咐：给粮给吃的，提供一切方便。
国民党来了，三爷爷对大家讲：莫进村子，莫讲游击队的事情，请头人吃吃饭。
只有土匪来了，他们的态度是：坚决打。
于是，游击队来，从三爷爷嘴里挖情报；国民党来，吃吃饭便滚蛋；而土匪来，打了几次，打怕了就来得少了。
36、当黄安城都陷入兵荒马乱而本吴庄却依然无损的时候，本吴庄却仍有人不高兴。
不高兴的人是李来福。
日子一长，李来福想，村子什么时候轮得上瘸子李成和当家说话了？
李来福叫来李成和，淡淡地说，坐。
李成和腰里还别着枪。叔，么事？
你们……那个什么，和游击队不要走得太近了。日本人一走，国民党的部队就进大别山了。共产党长不了……
叔，共产党是真心实意为穷人的。
为了穷人，还会丢掉根据地不管吗？他们一走，四里八村的，有多少人被杀头了啊。
可杀人的是国民党和还乡团的队伍啊。
祸不是由共产党惹的吗？打土豪分田地，现在你们倒是有地了，但没地的还不是照样没地？
叔，游击队为大众，你是一本策啊。看得见……
好了好了，我听我家的从容来信说，国民党很快就会剿共了。
叔，不管那个部队，对我们老百姓好，我们就拥护。
那……还要不要村规王法了？
叔，大家不是好好的嘛。你看……
哼，从容和铁路的部队就要打回来了，我看你们怎么办！这样下去，你们会掉脑壳的！
我们又冒做孬事（坏事），怕么事！
把自卫队解散吧，土匪都和国民党一块了，封了官了。你们再打土匪，就是打国民党，是和中央政府对着干！从容说了，要赶紧的，不然……李铁路的部队一来，就倒霉了。
不能解散啊，解散了，哪个想打就打我们了！
什么话，再留武装，人家就当你们是共产党！
叔，共产党有么事不好呢？你不也帮过游击队吗？
李来福更不高兴了：那是么事时候？那时需要他们，现在他们大势已去，成不了事，得顺时势……
叔，我们既不参加共产党，更不参加国民党，保卫家乡有么事不对？队伍不能解散。
李成和的话让李来福气得跳。看着李成和的背影，李来福说：总有一天，国民党会第一个杀你的头！
38、国民党说来就来了。
那一天村庄很静，国民党的部队进军大别山的传闻，在各个村庄悄悄流传。
终于有一天夜里，西边的人开始热闹起来。原来是李铁路和李从容带着部队回来了。李从容从中央军下放，直接当了一个师长，而早已是副师长的李铁路，却当了这个师的副师长。由于他们对这一带地形熟络，便派回来指挥作战。
这次，他们的目标是李先念的新五师。
爹，这次我们打回来，就不准备走了。把共产党赶走，一切都会好起来。李从容说。
李来福脸上堆满了笑。
李铁路也坐在李从容的身边，李从容比他年轻好几岁，却当了自己的上司，李铁路心里不舒服。这个师长的位置，原本应该是由李铁路来当的。但李从容在中央呆的时间一长，有人说话，位置便倒过来了。所以李铁路一回家乡便愤愤不平：要不是李从容在中央混过，哪里轮得上他当师长！哼。
但回到村庄，他还得跟在李从容的屁股后，听李从容指挥。
爹，这次我们得把村庄的自卫队解散了，由我们坐阵，怕么事！
李来福正有此意。因为养自卫队，大部分得他家出粮。
李从容对李铁路下令：把自卫队召集起来，我要训话。
李铁路说，师长，自卫队挺好的，我们要是走了，村庄里还得有人守啊。
李从容说，你这是不相信党国，党国马上会全面光复山河。
李铁路问，那山上的土匪呢？
李从容哈哈大笑：李副师长，你这就是常在下面带兵打仗，见识短了，你不知道山上的土匪我们准备收编了？
李铁路说，收来收去好几次了，我们一走，他们就上山，正规的部队他们呆不住啊。
李从容说，这回不一样了，现在我党提倡一党一国，还怕几个土匪？笑话！
38、自卫队的人都站在操场上。
李从容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骑在马上训话：党国现在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自卫队愿意随党国部队去剿共匪的，大大的欢迎，不愿去的，就地解散！
自卫队都看李成和。
李成和说：党国的军队，能打赢共产党吗？
李从容说：那是当然。连日本人都被赶跑了，还怕小小的共产党？
李成和说：过去一个部队一个部队的来剿共产党，结果共产党越剿越多，解散了自卫队，村子不得安宁！
李从容的脸沉下来：你这样说是反党啊！是不是你的两个哥哥，都参加了共产党？你是不是地下党？
李成和说，我不是。我也不晓得两个哥哥到底在哪个党。我们只是种地的农民，要保卫我们的村庄。
李从容说，我查遍了我党我军，没有找到你两个哥哥的音讯，一定是参加共产党了，念在同村面上，这事不予追究。但自卫队一定要解散！年轻的，加入我的部队；年老的，在家继续务农！
李成和不说话。
李从容下令部队解除自卫队的武装。
李成和看着李铁路。李铁路说，他是副师长，我冒得办法，军人只能服从命令！
李成和不交枪，李从容让人把他绑了起来，倒挂在村头的树上。
村子里的老人看了不满意，也不管李从容是多大的官，便直接去找李来福。
李来福原想趁机把李成和办了，但想到李成和在村子里的影响，才咽下去的痰，又涌了上来。
李来福便对李从容说，伢啊，放了吧，你总归会走的。老爹我就在这块地上，要活一辈子，死也要埋在这，都乡里乡亲的，还是放了吧。
李从容说，爹，你到时再跟我去大城市享福吧。
李来福说，只怕享不起那个福。这里有田有地，有人租种有人交粮，活得多滋润。我不走，你也别在村庄惹祸。
李从容无奈，下令放了李成和。
李成和带领的自卫队就这样解散了。解散后的自卫队，结果只有李从容的几个亲家参加了国民党。
李铁路的几个亲家也想参加。李铁路说：叔啊兄弟啊，我看你们还是在家算了，国民党也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李铁路的亲家吓了一跳。
李铁路说：常打败仗，当官的腐败，当兵的四处抢劫，这样的队伍长得了吗？
39、这时，一个消息在村庄突然爆炸开来：李铁梅回来了！
李铁梅是听说哥哥的部队回了黄安城，一是想前来劝降，二是想找李铁路要一些枪的，但刚回不晓得怎么的走露了消息，进村便被李从容的心腹捉住了。
李从容对李铁路说：你看怎么处置你妹妹？
李铁路说，我妹妹不是共党！
李从容便召集全村人，对着大伙问李铁梅，：你是不是共匪？
本吴庄的人迅速感到李铁梅变了，她的普通话说得相当好：父老乡亲们，我们又回来了！我们是李先念的部队，很快就要打回来！
李从容冷笑。李铁路的脸色发青。
本吴庄的人都静静地坐在打谷场上，看到李铁梅的手臂飞舞着：不要相信国民党，他们只会打内战，祸国殃民，我们要打出一个新世界，迎来新的天一重！
李从容说：李副师长，你看怎么处置你妹妹？
李铁路知道，如果不杀，有违党规军规，这么多人说不过去；如果杀，哪下得手？
李铁路说：铁梅只是暂时被洗了脑，我先劝说一阵，让她回心转意。
李从容冷笑：那好，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解决不了，就由我来解决！
李铁路最怕李从容的笑，因为他无数次看到，李从容笑过之后，便是杀人！
李铁路带回李铁梅。对他说：共产党有么事好的？马上就要被我们围剿了，还不是死路一条？
铁梅说：哥，我们仅是暂时的困难，你要看清大局，带领人跟我们走吧。
李铁路说：我好歹是党国堂堂的副师长，是打出来，怎么会跟你们走呢？
李铁梅说：哥，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国民党没有前途！老百姓不支持蒋介石！
李铁路听了很生气：我看你是真的昏了头了，共产党连个吃的都不能保证，你们折腾个么事！
兄妹间唇来齿往，互相说服不了谁。
第三天夜里，李铁路一声长叹：妹子啊，你赶快悄悄地走吧。李从容么事都做得出来。哥这一辈子，就帮你这一回了。
李铁梅说，哥，你要看清民族大义，迷途知返啊！
李铁路说，我吃国民党的粮，穿国民党的衣，还是个军人，不会像他们那些王八蛋那样，做对不起党国的事！
李铁路找来李成和：把她送出村外吧，拜托了。
李成和很诧异，不晓得李铁路为么事选中自己。
李铁路说，你的事我都晓得了，带她从后山的小路走！
李铁梅出门前抱了一下李铁路。她在他脸上一抹，竟然全是泪。
李铁梅便跟在李成和的后面走。他们出了门，钻地洞，然后翻过高山，高山顶上有一条粗大的绳子。李成和对李铁梅说：沿着绳子爬下去，就到了山脚，小心，别掉进护城河里。
李铁梅笑了：我小时也是在这里长大的，还不晓得吗？你们等着吧，我们会打回来的。
李铁梅的影子消失了。
李成和回家向李铁路作了报告。
李铁路问：你亲眼看着她走的？
是。
没有人发现？
没有。
第二天，一个惊人的消息却在村庄里传开了：李铁梅自己逃跑，跳河死了！
李铁路暴跳如雷。
他赶到妹妹李铁梅的尸体现场，发现李从容也在那里。
李从容说：李副师长真是为了民族党国着想啊！
李铁路不理，他看到，妹妹的身上没有枪伤，头上却被砸开了一个大洞。
李铁路的泪水便流下来了。
他来到李成和家里：你亲眼看到她走了？
李成和说，是。
没有人跟踪？
没有发现。
从哪走的？
从山顶上，沿着绳子爬下去的。
李铁路说，带路。
他们来到李铁梅走的地方。高山上的绳子还在，一切没有变化。
李成和说，就是从这里滑下山的。
李铁路说，把绳子拉上来。
李成和拉绳子。结果只拉回了半截。
李成和说：绳子怎么会在半山腰断了？
李铁路一看就明白了：有人在半山腰砍断了绳子，而且在断绳之前，李铁梅的头上还重重地挨过一击！
李铁路回到部队。部队都是他曾带过的兵，都很忠于他。
他对参谋说：你去查一下，昨天谁的岗，看到什么动静没？悄悄的查。
一个小时后，参谋回来说：哨兵报告，李从容的几个心腹半夜出去过，回来时还哈哈地笑。
李铁路明白了。
部队集合时，李铁路问李从容：你连我妹妹都敢杀？
李从容说：副师长，你不可信口开河，我怎么会杀你的妹妹？
你让你带来的那几个人，过来见我，我有话要问。
李从容让人去喊。
去喊的人回来报告：报告师座，早晨军情紧急，他们已被召回武汉去了。
李从容笑。
李铁路一时怔住。他苦无对怔，一气之下掏出钱，抵在李从容的脑袋上：要是你杀了我妹妹，你会不得好死！
李从容的笑容慢慢收住。
40、部队撤走的那一天，李铁路悄悄地给李成和送来了几条枪。
三哥，你们还得自保啊！这支部队靠不住！
李成和吃惊地望着李铁路。
过几天，便传来了新五师中原突围成功的消息。大家把李先念说得像神仙：
李先念厉害啊，刀枪不入！
是啊是啊，他的长褂上涂了油，子弹打在上面都滑溜走了……
41、国民党部队走的那一天，李从容对李成和说：我们要是发现你参加了共产党，会来杀你的头！
李成和说：我不参加任何党。我只想菩萨保佑村子平安。
李来福连忙打圆场说，一村人，一村人，不要谈杀不杀的。
李从容便骑着马，从河滩上走了。他从此再没有出现在本吴庄的河滩上。
据说，李先念的部队中原突围时，李从容被人打掉了半个脑袋，部队都说是让共产党的炮弹打死的。
副师长李铁路的声调叫得特别高，专门发电为李从容请功。
国民党中央专门授予了李从容勋章。李铁路也从此升任师长。
只有李来福接到消息时昏倒了。醒来后，他天天只重复一句话：共产党，么样会有炮弹呢？
他接着自答：哥怜的儿啊，你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他天天这样说，这样答，这样哭，村子里的人都认为他疯了。
42、还没等得及国民党来杀李成和的头，共产党的队伍又打回大别山了。
1948年的某一天，本吴庄河滩上出现了另外一支部队。他们于深夜中到来，静静地坐在河滩上，没有嘈杂声，没有枪鸣炮响，只有微光晃动。
是徐向前的部队吗？
是张国焘的队伍吗？
是陈昌浩的兄弟们吗？
莫不是国民党的部队又杀回来了？
人们在纷纷猜测。
马上有声音反驳：不会！国民党的部队不会这么安静。
是啊是啊。
第二天，他们看到另外一支部队，这支部队穿戴不是太整齐，但早晨的号子喊得很响，走路特别齐整。
是共产党的部队！
红军打回来了！
几匹马向本吴庄疾射而来。
城下，骑在马上的人下了马，高喊：乡亲们，我们是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的先头部队，我们回来了！
刘邓大军，他们是谁啊？
乡亲们，就是红军的队伍！
红军回来了？
红军回来了！！
本吴庄沸腾起来。
寨子的吊桥放了下来。几个人走入本吴庄，带队的居然是游击队的六子队长！
六子，队伍回来了？
回来了！
还走不走？
不走了，永远不走了！
他们来到了我三爷爷李成和的家里，六子吩咐：快，把你母亲叫出来！
接着，六子拉着那几个穿军装的介绍：这是刘邓大军某某纵队某某旅的旅长，这是某某团长……
李成和瘸着腿，高喊：大，红军回来了！
曾祖母颤颤兢兢地走了出来，说：红……军，回来……了？
大娘，快跟我们走吧……六子队长带头，背着我曾祖母就往外走。
六子队长，你这是做么事，我大眼睛不好……
六子说：去了你就知道了，走吧，走吧。
他们出了庄，把我曾祖母用一辆平板车拉着，往前走。身后跟着许多本吴庄的人，大家都不说话。
来到河滩前，六子把平板车放了下来。然后一声唿哨，突然，三匹马从军营中冲了出来。
骑在一匹白马上的人人高马大，两匹黑马紧随着。
六子上前与骑黑马的人耳语几句。两人连忙拉着骑白马的说：副司令，你看这个人能认出你不？
他们拉着骑白马的人跑到平板车前。
还未下马，一位骑黑马的人问我曾祖母：大娘，你看，我们中间哪个是你儿子？
我曾祖母还没回过神来，因为长年累月的哭，眼睛不太好使。她说：你说么事？
大娘，你看我们哪个是你儿子？
我曾祖母的突然颤抖起来。她用手指着中间那个骑白马的人说：这个人，是我儿子！
一声长哭顿时在河滩上传来：我的儿啊，娘想你想得好苦啊……
骑白马的人翻身下来，跪在我曾祖母面前：娘，我对不住你啊！
我三爷爷这回才看清了，中间那个当官的，竟然是自己的二哥李成义！
这中间，整整30年过去了。30年的青山绿水，几度枯荣，我二爷爷李成义，居然活着回来了！
大娘，你儿子是我们的副司令员啊！
我曾祖母不管他是什么副司令，她认出了他，然后只有哭。她们母子，在整整齐齐的队伍前，抱头痛哭，哭得让整个队伍都泪水涟涟。
身后，我们本吴庄出去闹革命的人，纷纷问：
见到我儿子了么？
见到我孙子了么？
见到我叔叔了么？
见到我外甥了么？
没有。
没有。
没有。
没有。
我们村出去闹革命回来的，只有我二爷爷李成义一个。
43、我二爷爷李成义带着队伍回到本吴庄的那天夜里，除李来福家外，家家都放起了鞭炮，欢迎红军回来。
他们要枪毙李来福。我二爷爷说：李文化是革命的有功之臣，算了吧。只要李来福不再做坏事，就不追究了。
怪事就是在那天夜里发生的：我的曾祖母，竟然在梦中瞌然长逝！
在她死前，我二爷爷记着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娘，大哥还在外面作战，暂时回不来，等革命彻底胜利后，就会回来见你了。
我二爷爷由于行军太累，他说着说着，竟然睡着了。
等他醒来发现时，我曾祖母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却已无一点气息。
后来，人们把我曾祖母之死叫做喜丧。
44、我二爷爷李成义离开故乡的那一天，他的手下带着不少当兵的进入了我们庄的祠堂。
从祠堂的佛像下面，他们取出了整整二十多袋金银元宝。
那是徐向前带领红四方面军离开我们村时留下的财富。
我二爷爷说：现在国统区全是花花绿绿不值钱的票子，我们要打败他们，还需要这些。
他们葬了我曾祖母后，部队就迅速离开南下了。
45、解放后，我们村子里没有将军。当人们都在为我们黄安县一个县出了两百多个将军骄傲的时候，我们本吴庄人只有叹息。大多数出去参加革命的，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我们本吴村本来还盼望我大爷爷李成仁与二爷爷李成义能干到将军，衣锦还乡。但他们的希望落空了。
其实，关于我大爷爷李成仁的真实情况，据我二爷爷李成义生前对人说是这样的：李成仁在红四方面军中干到了团长，最后随西路军在河西走廊撤退时，与马匪交战中被俘虏。
马匪将他绑在树上劝降。我大爷爷大笑骂他们。
马匪放狗，活活地将我大爷爷李成仁咬死了。
而我二爷爷李成义，本来可以干到将军。但在解放南京那一战中，他死于流弹。掉到长江后，他甚至连骨灰都没有收到。
46、革命胜利后，我们本吴庄再无故事。日子仍然像解放前那样不紧不慢，人们还是那样春耕夏种，秋收冬藏，还是那样吃不饱穿不好，甚至比过去还苦还累。当外面的斗争与口号从未停息，我们本吴庄人已没了热情斗志，除了拉倒并毁坏了祠堂中后来被追认为明朝年间的一级文物佛像外，大家白天只知劳作，晚上便关门闭户。
李来福作为大地主，在五十年代初被政府镇压。他家没有后人，那坟，还是我三爷爷李成和每年去培上几锹土，烧点火纸算是祭奠。
至于我三爷爷李成和自己，由于他曾置买了几亩土地，又雇用了从河南来要饭的那个长工，初被划为地主，后来又改为富农，经常被拉出去批斗。最后在一个下雨的夜里批斗回家后，他躺在漆黑一团的房子中静无声息地死去。
三爷爷李成和死时，本吴庄里已是油菜花开的季节。一汪又一汪的油菜花，把整个村庄裹得金壁辉煌。送葬那天，本吴庄的人排成了长长的队伍，看上去，个个都哭得十分伤心。
从那以后，本吴庄像大别山深处任何一个无人问津的山庄一样，生活静如流水，波澜不惊，名声不扬。
惟一还有的一点故事，是八十年代中期，跑到台湾的李铁路，有一在突然出现在村庄里。其时已白发苍苍的他，出钱在我们本吴庄修了一条石灰路，建了一座庙堂，还捐资建了一座桥。作为条件，本吴庄人允许他在山后为其家族及他妹妹李铁梅各建了一座坟。
那是我们村庄迄今为至修得最好的坟地。
李铁路离开本吴庄的那天，哭声在我们村庄响了一夜。那时，我刚考上初中，听到李铁路的哭声，我突然像本吴庄的每个人一样，也莫名其妙地跟着流泪。（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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