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贺岁档影片《你好！李焕英》瞬间击溃了亿万观众的泪腺，让我们禁不住泪流满面。
故事并不复杂，情节也不曲折，甚至平凡而平庸，但正是平庸和真诚，让我们每个人都能看见自已的影子，引起共情，触发了心弦。李焕英是胜利化工厂打铁车间的普通女工，端着铝质的饭盒，骑着二八的大自行车，平凡而粗糙。从贾铃记事起，她就是中年妇女的样子，不精致，更不细腻。我妈每天沿着南昌路，骑着二八的凤凰自行车下班回来，头发总是毛毛糙糙的，衣着也很俗气，谈不上什么质地，就是普普通通的棉花布，有时是带着油垢的蓝色工服；说话嗓门又大，脾气直且暴，有时让我很难堪，或者说很丢人。我们同学阿芬的妈妈是军区话剧团的台柱子，总演一些女秘书啊，女特务啊光鲜靓丽的角色，除了精致的漂亮，身材也无比曼妙。阿芳妈穿着神气的绿军装，跨着二六的小坤车，轻盈盈地飞进大院，她停下车来，立在礼堂门口呼唤阿芬的弟弟：“杨—光——”声音象风中的银铃一般清澈而空灵。杨光袖着手，拖着鼻涕从角落中踅出来，阿芬妈微笑着轻轻为他揩去两道“黄河”，拂去身上的尘土样子让我十分羨慕。哎！我要是有这样的娘该多好！我该怎样的神气而自豪！世上事情都有选择的机会，只有父母无法选择。
我经常和我妈吵架，负气摔门而去。她随后小心翼翼地跟进学校给我送早餐、送伞，顺便和曹老师唠叨几句，我的期末评语中就有了：“该生学习自觉，成绩优异，但个性较强”这样的定论。好高骛远的人，一般都无法接受父母的平庸，只是经过岁月的磨砺，慢慢地平心静气下来。
我记得她给我买的第一本《看图识字》，教我认识北京天安门、人民大会堂、人民英雄纪念碑······在盘旋路的冷饮店，为我和弟弟买的第一份冰淇淋，看着我们贪婪地享用这人间至味，悄悄地背过身去。她用黄色的毛线给我红色的毛衣上绣出一朵花，给我扎上粉色的蝴蝶结……当这些画面化作李焕英扑面而来的时候，我禁不住泪流满面。
在我妈心目中，我总是不同凡响，小时候，我的学习是她在人前的骄傲。我考上兰大附中，她逢人就说我以后是要读大学的，会成为工程师、医生，让我倍感压力又十分被动。工作后，无论干什么，我妈总认为我“能行”，在亲戚面前乱吹，“你妈说你现在是医院管理专家，还是作家。”她在前面吹，我在后面不厌其烦地辟谣。再平凡的子女，在父母眼里都是孙悟空一样的非凡。他们是父母用身体射出的箭，为了让箭飞得更远，他们的身体渐渐弯成了弓，而我们却一天天看不起留在原地的他们，怨他们的固执、保守，与数字时代隔隔不入。命运是一只野兽，蹲在人生最黑暗的角落里，冷不防就扑出来咬你一口。立春这一天恰逢腊月二十三，年的气氛将这一天也熏染得渐渐浓郁。我准备那两天安排好手头的工作，下午能早点去给我妈买几件新衣服，她的羊毛衫穿了好几年了，有些旧了，得让她穿着新衣服过年。在互助路等红绿灯的时候，接到我爸的电话：你妈晕倒了，我打了120……车马上就到了，你不要着急。我妈平常就血压高，又有糖尿病，经常会出状况，我一边这样想，一边给急诊科的吴大姐打了电话，她说她马上安排好急救，让我不要紧张。大姐在急救室门口等我，她不安地说：已经尽力，但是……情况不太好……我扑过去握住我妈的手，那手已慢慢冰凉，仿佛生命之火正渐渐熄灭。再见是在追悼会上，妈躺在百花丛中，好象安详地睡着了。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哭了。我说：娘，一路走好！儿叩拜，叩拜，叩拜。一拜养育之恩，让儿饥有餐，寒有衣，冬有暖，夏有荫；二拜儿的愧疚，儿少时痴迷读书，长大后忙于工作，和娘的话越来越少，甚至无话可说；三拜娘在天堂一切安好，若来生有缘，让我们彼此一眼相认。影片中的贾铃驾着敞篷车，望着空空的座位泪流满面，我的纸巾用了一包又一包。龙应台说：所谓母子一场，不过是你看着他渐渐远去，而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然而，亲情的温度何时才能在时光中冷却下来，不再撕扯我们的心。
（作者简介：刘兰辉，1969年7月生于甘肃省兰州市，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现任《中国卫生质量管理》杂志社副社长兼编辑部主任，陕西省人民医院杂志管理中心主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沿着春天的繁花去看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