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哲学中的“知”“行”问题,该如何对待?

知,含有认识、理论等意思;行,含有行动、实践等意思。知与行的关系,实际上就是认识与行动、理论与实践的关系。二者紧密相连,但究竟是“知行合一”,还是“知行分离”?究竟是“知先行后”,还是“行先知后”?古今哲学家们对此展开过许多辩论。
中国现代有位大教育家陶行知(1891—1946),他原来的名字是陶文濬,只因在求学期间信奉明朝哲学家王阳明“知行合一”的道理,所以改名为“知行”,后来,他在实践过程中得出结论:“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即“行先知后”,正好与王阳明的“知先行后”的主张相反。从那时起,就有顽皮的学生为他改名,常称他“行知吾师”。他本人非常乐意接受这个新名字,所以后来干脆就叫陶行知了。这当然称得上一段有意思的“知与行”的实例。
那么,陶行知为什么有“行先知后”的结论呢?他这样论述:
阳明先生说:“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我以为不对。应该是“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我们先从小孩子说起,他起初必定是烫了手才知道火是热的,冰了手才知道雪是冷的,吃过糖才知道糖是甜的,碰过石头才知道石头是硬的。太阳地里晒过几回,厨房里烧饭时去过几回,夏天的生活尝过几回,才知道抽象的热。雪菩萨做过几次,霜风吹过几次,冰激凌吃过几杯,才知道抽象的冷。白糖、红糖、芝麻糖、甘蔗、甘草吃过几回,才知道抽象的甜。碰着铁,碰着铜,碰着木头,经过好几回,才知道抽象的硬。才烫了手又冰了脸,那么,冷与热更能知道明白了。尝过甘草接着吃了黄连,那么,甜与苦更能知道明白了。碰着石头之后就去拍棉花球,那么,硬与软更能知道明白了。凡此种种,我们都看得清楚“行之知之始,知是行之成”。富兰克林放了风筝,才知道电气可以由一根线从天空引到地下。瓦特烧水,看见蒸汽推动壶盖,便知道蒸汽也能推动机器。加利里翁在毕撒斜塔上将轻重不同的球落下,便知道不同轻重之球是同时落地的。在这些科学发明上,我们又可以看得出“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
《墨辩》提出三种知识:一是亲知,二是闻知,三是学知。亲知是亲身得来的,就是从“行”中得来的。闻知是从旁人那儿得来的,或有师友口传,或由书本传达,都可以归为这一类。说知是推想出来的知识。现在一般学校里所注重的知识,只是闻知,几乎以闻知概括一切知识,亲知是几乎完全被挥于门外。说知也被忽略,最多也不过是些从闻知里推想出来的罢了。我们拿“行是知之始”来说明知识之来源,并不是否认闻知和说知,乃是承认亲知为一切知识之根本。闻知与说知必须安根于亲知里面方能发生效力。
陶行知的语言通俗易懂,很容易说服人。他本人又是“行先知后”的成功实践者,为中国现代的教育做出伟大的贡献。但是,我们却不能因此就简单地否定了“知先行后”的理论,也不能简单地认为王阳明就是错的,因为王阳明也是一个集大理论家、大实践家为一体的圣贤人物,他的体悟是深刻而清晰的。
王阳明(1472—1528年),今浙江余姚人。他早年一度沉迷于行侠仗义,接着又热心骑射,继之演习兵法,后又沉迷于“辞章之习”“神仙之习”“佛氏之习”,35岁时开始研习儒学,热诚地信奉朱熹的学说。他为了实行朱熹的“格物致知”,曾用七天七夜,下决心穷“竹子”这一“物”的理,但什么也没有发现,人也累倒了,在极大的失望中他不得不放弃这种尝试。王阳明也是一个政治家,经历了不少宦海沉浮,有一次他被贬谪到贵州落后的山区,在困境中他继续研习儒学,有一夜他突然大彻大悟,开创了著名的“心学”,认为没有心,也就没有理;心是宇宙万物的立法者,也是一切理的立法者。
王阳明
诚如《传习录》中那段有名的对话:“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云:'尔未看花时,此花与尔心同归于寂。尔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尔的心外。’”王阳明“心学”的特点是他的“良知说”。他认为,良知是人心的灵明,而人心的灵明就是天地万物的主宰,也是“理”的主宰,所以,求“理”应从吾“心”中求,“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王阳明也强调知行合一,但他强调道德意识的自觉性,强调人要在内在精神上多下功夫。
除王阳明外,“知先行后”的代表人物还有著名的哲学家程颢、朱熹、陆九渊等人,他们普遍认为“须是知了方行得”,就像去一个地方,你如果不知道路,又怎么行得。
关于知与行,还有“知行合一”与“知行分离”的分歧,也有“知难行易”、“知易行难”的不同意见。
关于前者,王阳明是“知行”合一的代表,而朱熹则将“知”“行”分成两截来说。
朱熹画像
关于后者,古代典籍《尚书》中认为“知易行难”,后世虽然没有人直接反对,但也提出“行难知亦难”的说法。到了近现代,孙中山明确地提出“知难行易”的说法,认为:“天下事惟患于不能知耳,倘能由科学之理则,以求得其真知,则行之决无所难。”需要指出的是,孙中山是把“知”“行”当作认识论问题探讨的。他所说的“知”,是指科学知识与革命理论;他所说的“行”,是指科学实验与革命实践。
其实,中国哲学界关于“知”与“行”的认识,不同人在表述的时候,所针对的现实问题或哲学范畴有所不同。所侧重的角度不同,所阐述的层次不同,就一定会有不同的结果。所以,对于读者来说,如果是抱定“知行合一”思想的,不必马上否定“知行分离”之类的阐述,而应先搞清楚对方所阐述的真实含义,以及对方想解决的问题,然后结合自身的情况,看看对自己有无启发、有无益处,最后再做取舍。如果不是持此态度,就必然钻入牛角尖,容易把自己教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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