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硫市人

写在公众号里的近三百篇文字中,有四篇写到了家乡硫市,随着时光的推移,新的文字不断覆盖旧的文字,这几篇并不算精彩的小文早已湮没在记忆里,那些写过的细节也渐渐被遗忘了。

某天参加一个朋友组织的聚会,面对众多陌生的面孔我有些无所适从,只能沉默着低头吃喝与倾听,席间竟有人忽然谈起了我那几篇关于硫市的文章,谈到了硫瓷坑的由来、老街的猪腰子以及从旧貌到新颜的演变,还谈到了文中写到的春天和夏天的场景,他对文章的精确复述令我很是诧异。朋友在一旁哈哈大笑,对他说,那个写硫市的人此刻就坐在这里,你们得好好认识一下。他立即走了过来,握住我的手,久久不放,他的手心里充满了真诚的热度。寒暄过后,我笑着问他,您对文章怎么会记得如此清楚?他停顿了一下,用爽朗而果断的语气告诉我:因为我是硫市人啊!

“我是硫市人”,这短短的一句话,便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我知道,这句话当中没有任何骄傲与自豪的成分,它透露出来的只是自然而然的情感表达,简单而直接。

硫市,在地理范畴内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地名,迄今为止,除了几个不太为人所知的小食被人常提及之外,其他可供谈论的特殊之处并不多,没有名山大川,没有炫目的建筑和画卷一样的乡村,她拥有的不过是一个地处丘陵中的普通小镇,绵延交错的大片山丘、稻田和村落,以及沧桑岁月里的经年旧事。可是,这一切早已在记忆和心灵刻下了深深的烙印,甚至,像进入身体里的某个元素一样,在血管里奔流,在心房里驻扎,当有人问起,便会瞬间脱口而出:我是硫市人。

只有离开故乡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故乡”这个词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是深夜里不时造访的梦,是割舍不断的牵挂,是永远也说不厌倦的话题,又或许是,一种永恒的温暖,一种刹那间的怦然心动。

记得那次自驾去五百公里之遥的古城凤凰,在川流不息的街头,一辆和我一样挂着“湘D”牌照的小车迎面而来,我对车里的人一无所知,但就在会车的那一瞬间,心头竟闪过他乡遇故知般的亲切感,我鸣了鸣笛,对方也心照不宣地鸣笛回应了我。彼此没有从窗口探出头来谋上一面,也没有片刻停留,这偶然的邂逅便让我顿时消去了初到远地他乡的陌生感,心里有了几分莫名的安定与踏实。

常常会有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经历。比如在这个距离硫市四十公里的县城,我会在清晨熙熙攘攘的集市,或者傍晚人声鼎沸的街道,于众多的面孔中准确捕捉来自家乡硫市的似曾相识的某个人。哪怕岁月的风霜遮掩了他曾经的面容,青丝变了白发,举手投足间没有一丝记忆里的痕迹,但他的眼神和眉宇间,一定会带有硫市人的气质,他的笑容里一定藏有硫市人特有的善意,他的言语间一定会显露出关于硫市的点滴。短暂的凝视过后,我就能想起多年前与之有过交集的一些往事,如果再与之攀谈一番,横亘在彼此之间的漫长时光迅即不复存在,我们回到硫市人这个相同的身份,像同一条河里分散的两滴水,再次汇聚起来,以相同的雀跃心情,结伴返乡。

生命中,我们将要遇到多少人,那些擦肩而过的,平淡交往过的,总会非常容易被时光篡改容颜,再见时,彼此认不出也想不起谁是谁来,只有家乡人,即便他不曾明确地告诉你他的来处,你也能在情感的微妙呼应中,于千万人里,将他准确辨认。

命运的潮水将我们推离家乡再远,有什么要紧,岁月的大风将往事吹得七零八落,有什么要紧,记不起家谱上族系绵延的脉络了,又有什么要紧。总会有一些具体的事物,一些似曾相识的温暖面孔,甚至是一句有些模糊的乡音,将家乡猝然拉到跟前,让你情难自禁,在内心默默地说出:我是硫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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