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患关系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文/林彬  正心正举特约作者

主播/涂山

当今“医患关系”四个字,在大众眼中已有贬义色彩。

中国医学方面的学者对医患关系的研究,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

改革开放到20世纪90年代初。这一阶段主要从医院方面探讨医患关系,研究重点是加大医院建设,加强医风医德教育等。

第二阶段

20世纪90年代初到21世纪初。这一阶段主要从医院和患者两个方面探讨医患问题,研究重点是加强医院建设以及患者对自身权利的维护。

第三阶段

21世纪初到现在。这一阶段主要从医方、患方、医疗体制、社会等多个层次来解读医患关系,并对医院的市场化改革做相关的反思。

可见当今医患关系的问题“非一日之功”,近年来的医患现象只是问题长期累积后最终爆发的表现。

所以我们应该从医学发展的角度来看待——医患关系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01

医学发展的三次空间化

从古典医学到临床医学,再到如今所提倡的人文医学,很多东西都在变,但救死扶伤的核心理念从未改变。

医学的发展,从哲学家米歇尔·福柯的视角来看,大致分为三次空间化。

第一次空间化,是以分类原则为主导的古典医学。

在古代,医生在对待病患时,医生关注的重点在于病患身上的疾病。

此时疾病被医生用自己的语言描述出来,事先划入科、属、种的等级系列,从而形成一幅帮助我们了解和记住疾病的图表。

医生对待病患只需关注病患相应的症状,然后对应疾病图表给出相应的处方即可。在这样的情境下,病患本身是医生所忽视的。

第二次空间化,是使疾病与患者本身的躯体发生联系的临床医学。

古典医学中的疾病图表是二维的,是医生根据自己经验所得出的,它不具有普适性。

同时因为疾病在人的身体里会转移与变形,同一种疾病有不同的症状表现,所以如果不把病症同患者的身体情况联系在一起,又如何确认到底是什么疾病呢?

简而言之,二维的图表无法对应三维的身体空间,无法适应新时代对医学的需求。

所以,此时医学(以分类原则为核心)逐渐开始关注个人,即病患本身。

就好比在古典医学中,医生会问你:“你怎么不舒服?”

而在临床医学中,医生则问你:“你哪里不舒服?”

比起古典医学中仅仅通过因人而异的语言来描述疾病,临床医学通过将关注点放在病患不舒服的身体部位,让医生对疾病的描述基于病患的身体情况,使描述有了质的精确性。

第三次空间化,用米歇尔·福柯的话来讲,就是“一个特定社会圈定一种疾病,对其进行医学干涉,将其封闭起来,并划出封闭的、特殊的区域,或者按照最有利的方式将其毫无遗漏地分配给各个治疗中心。”

米歇尔·福柯

简而言之,第二次空间化发展到法国大革命后,出于改革的目的——在医学领域具体表现为打破了科学话语垄断医学话语秩序的格局。

新的阶级登上统治地位,将医学纳入其国家权利的笼罩范围。掌控医学的不再是前两次空间化所依赖的科学话语,而是国家权力。

在这样的背景下,医学的第三次空间化便如我们现在社会的模样:

为确保社会稳定、人民健康,医学被纳入国家的监控之内,并制定一系列制度与强制性的实施规则,来保证目的得以实现。

医学不再是独立的领域,它带有政治色彩:

政府从宏观层面,出于自身目的,监控与使用它,令医学领域与政治、经济、社会等领域产生联系。

所以到了现代,医学领域的问题不再是独立的,而是一个与其他领域相关的结构性问题。

02

如何解剖这一结构性问题

米歇尔·福柯在其著作《临床医学的诞生》中,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视角:

医学的发展并非按照历史发展的线性逻辑,而是医学话语的一次次废除与重构。

福柯认为,医学的本质在于一套描述医学知识的话语(背后是一种思维模式),而所谓的话语是通过特定的规则而形成的一个话语群。

对医学发展的考察,就在于对医学话语形成规则的考察(这隐含着福柯的考古学的思想)。

同时福柯认为,知识通过话语来描述,而权力则来源于知识。

对医学知识的垄断,即掌握医学领域的权力。

03

知识权力的来源乃是政府

当代语境的医学,便是第三次空间化后的现代临床医学。

而现代临床医学的医学话语,由国家权力的掌握者——政府所建构与垄断。

政府出于稳定社会、人民健康的目的,相对于第二次空间化,对医学的要求多了一个侧重点——预防疾病。

所以现代临床医学的监控对象不仅是生病的人,那些没生病的人,即健康人也在监控范围内。看看现在各种预防措施与相应政策便可理解。

所以这套医学话语将社会上的所有人笼罩进来。病患关系出问题,不仅是病人与医生之间的关系问题,也是健康人与医生之间的关系问题。

在这样的语境之下,医学领域的权力由谁掌握呢?

是由国家认可,由掌握医学知识的医生所掌握的。

现在,对于医患关系紧张的原因,学者中的主流观点是:

内部原因:

医患之间信息不对称、医患之间缺乏信任、医患之间缺乏良好的沟通等等。

外部原因:

医疗体制的缺陷、医疗卫生资源配置不合理、医疗保障体系不健全等等。

从内部原因看,好像医患关系紧张与医生群体脱不了干系。可再看看外部原因,我们可以知道这与制定医疗制度、构建医疗体系的政府有关。

医生虽然握有权力,但这种权力的来源——医学话语由政府构建与掌控。

所以真正能改变、解决医患关系的紧张,少不了政府的努力。

04

政府该如何着手

我们知道,现在的医患关系产生的问题需要得到政府的帮助。

可这个问题出在哪里呢?

我们需要再回到现代临床医学本身:

从古典医学的忽视患者,到临床医学的逐渐重视,“人”这个概念在医学的话语中越来越重要。可这里的“人”仅仅是从医学的角度去看待的“人”,这个“人”由生理层面的特征组合而成。

这样的医学视角,对应的医学话语,缺少对人的社会属性,即人文的重视。

无论是信息不对称、医患之间缺乏信任、医患之间缺乏良好的沟通,还是医疗制度与体系方面的问题与缺陷。

这些直接原因,可以套用在近期的任何一件伤医案上,但无法给出一个实在的着手方向。

每一起伤医案的报道,都是关于伤医者在伤医前后那一段景象的再现。我们看到,也只能看到的就是患者如野兽暴起般地伤医——在这样的语境中,患者被妖魔化为潜在的敌人,而医生则是尽心尽责却待宰的无辜羔羊。

我们不否认患者的错误与医生的尽责。可是,有报道从头到尾将这名患者如何成为伤医者的过程呈现出来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一场场伤医案的发生场所——医院,它没有、也不会去记录这个过程。医院的职能在于让患者不再是患者,成为社会上的健康人。所以它关注的是患者生病的事实,而非患者本身。

这是由医院背后的医疗体系所依附的医学话语决定的。

所以现在学术界所陈述的许多原因,都可回溯到一个根本原因:

现代临床医学缺少对人的社会属性的关注、缺少真正的人文属性。

所谓的人文医学,并非像现在的主流观点——仅在医学领域加强人文建设。

而是政府能意识到自身才是这套医学话语的主导者与作用者。同时对医学话语的构建与修改,要有人文方面的考量,要用人文视角去看待。

05

回归我们普通人本身

而对于我们普通人,我们应该有这样的意识:

医患关系不仅仅存在于一个个事件中,它也是事关整个社会、与我们人人都相关的问题。

我们应该为此改变观念,不单单是医患关系的问题,其他领域的问题也与我们息息相关。因为社会发展至今,其内部已俨然形成一种相互联系的结构。

而我们身处其中,自然也无法避免、更不能逃避社会上的种种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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