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文腾九万篇——试论文翰先生散文《父亲》的书写风格 || 作者 尹新武


放眼文腾九万篇
——试论文翰先生散文《父亲》的书写风格
作者    ‖    尹新武

集文翰《常念李太白七首》句

山窗望月已心开

迎风放笔写天怀

回头浪涌三千里

何时太白仰天来

曾呼月影还书梦

摘下天心一片秋

举酒高歌问大荒

诗声响彻水云天

张文翰是会宁杏儿岔人,他的文章并非牛庆国先生所教,前者精于书法和古诗文,并对秦腔有独到见解。后者以现代诗著称并有散文多篇问世。说到散文,我如果不是曾写过会宁散文作家的故土情结的话,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文翰的散文《父亲》,还很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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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对散文的理解,经历了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经史百家杂钞》所选的文章,全面展示了国学大师曾国藩的如炬的深邃目光,也为后昆们的书写留下来了丰赡的文本。进入上世纪后,五四的巨浪滔天,周作人、郁达夫、鲁迅等人披荆斩棘,从创作与理论两方面界定散文的内涵,才有了后来百花齐放的散文大格局。钟敬文、林非、肖云儒、王兆胜、陈剑辉、范培松等人更一力承当了建设散文新风貌的大任,从而推动了国人对散文的崭新认识。

大西北的厚重让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文人们,在散文书写中如鱼饮水般冷暖自知,所以他们笔下的散文,更有苍茫、壮美的风致。贾平凹、雷达、王承栋、吴映寰、张文翰等作家的散文,行走于丝绸之路,谛听鸠摩罗什的佛音,汇入当代人如云似水的乡愁,向世人掀开了大西北古朴而灿烈的容颜,更将对生存境域中异常艰辛的一面,极其逼真地表现在了一篇篇深情叩问的文字当中,显示了作家们荡气回肠、重情重义的别样才华。文翰先生的文字就属于此类。

之前有幸读到陕西槐园孙文桢先生所写的长达两万五千字的书写乡村学校的文章,给我所留下来的印象,最重要的是他笔下的上世纪后叶的西部风俗人情,以及学校的沿革,以及那里的老师学生们的故事。故事很感人,但更感人的则是对彼时具有时代特征的一些纪录以及由此生发的评论。我觉得,他的文字如果被拍成纪实性录像,无疑会成为一部特别清晰的时代巨片了。而我所亲撰的数十篇回忆录,则更像是接着孙文桢先生的书写,对一名中师生从教多年一路向上的续篇了。

就是带着这种思绪,我感觉真的已经走进了文翰先生的散文《父亲》当中了。因为文翰的书写,除了具有一般散文的精致,还多了一些个人化的东西。概括起来讲,有三条。一是他的文章在思想层面,早已提升到了文化的高度,他笔下的父亲更具有大西北人的那种血脉贲张之气,此种情怀深植于黄土高原,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许多人身上独具的人性化的东西。二是他的散文用全身心投入。将他的所有情感投影于文章的字字句句当中,所以他的文字贴地贴得如此密切,竟然让我分辨不出,哪些是在写他的父亲,哪些又在写他自己了。三是文翰的散文在语言方面,看似粗砺实则更像是从庄稼地里自然长出来的,或者说这种文字本身就是黄土地的精魂了,或许更多了些长年累月苦苦熬煎的农人生命的气息吧!

张文翰先生的工具书多数页面是这样的

读文翰的散文,会自然生发出对黄土高坡的亲切回忆,会流恋于文翰先生酣畅淋漓的表达,会感动于他为啥运用这样的词句去体察内心深处的那种非常细腻的感受,会有奇异的心理反应出现,让我有种很想拥抱一下文翰笔下的父亲的冲动,会敞开心扉接纳文翰于文字间流露的温暖,会不由分说地想提起笔把这份感动写下来,会联想到文翰大声疾呼秦腔将永远流传永远留驻于人心的特别动人的一幕,会想到文翰先生用书法的形式去写一部小说,会想到他所津津有味道来的“文底”、“文心”“道在天峰步自强”来,会顿然觉悟身为八零后的他,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众多文友推崇到学者、诗人、书法家的崇高地位……

掩卷沉思,的确有一种特别开阔、特别新颖、特别入心、特别灼热、特别纯朴、特别邈远、特别震撼、特别雅致、特别畅亮、特别励志的感觉从心里流动如风,风过之处,我仿佛真的看到了文翰笔下的那道山梁,那里的炊烟,那里的狗吠,那里的鸡鸣,那里的农人依然憨厚地见了面互相问着“你吃了吗”的微笑来……

再次从散文艺术的视角入手,我读到了一篇很值一提的散文。这文章的作者,在大西北显得如此平凡而甚至有些猥琐有些土气。然而,他的文字却有一种神韵,能让读到它的人缓缓释放出对生命的感悟,对生活的热情,对文字的敬畏,对作者的爱戴。这样的文字,不应被人们忘却,这样的文翰真的很了不起的,他的文字是黄土地上自然绽放的花朵,这文字的主人有理由被家乡的父老乡亲们所深情地拥抱,这片古老的土地,是如此不可思议的传统又在不断孕育着像文翰这样的一流的文人,这样的故乡是最最令人魂牵梦萦而烙入心灵深处的伊甸园……


父    亲

文/张文翰

这个夜里,怎么又起风了?

我便想起父亲弯着跪在陡坡上拔麦的后影,双手伸过去,拔出来的麦秆儿,如一根根金条,一把一把,摆上一地,洒上汗水,拦腰捆起来,躺在地上像一个个苦乏了的农民,静听着大地的呼吸。

记得那个晚上,我在医院边陪父亲边读一本书,书上写着几行歪歪斜斜的汉字,大概是2014的年秋天我写的,后面我又加上几句:捞起风刀,喊过日子,一把抓住生活,鼓劲,再鼓劲,切成大块小块。切着切着,心疼了一下,两下……,既像扎针的感觉,还像山里刺尖钻进中指,不由用嘴咬住手指,两眼发呆,牵动出心底多年沉封的“疙瘩”。那是谁也解不开的死结,“哗”地燃烧,一个个汉字,从心窝里跳出来啦,跳到一个偌大的天平上,压得天平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就像一个病人在土炕上翻身时发出的疼痛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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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此时家里的母亲和姐弟,一定焦急等待着父亲的检查结果。然而,我又怕结果出来。一天,两天……五天过去了,熬到周一,医生说:“你父亲的病,是良性的!”那一刻,我头上压着的一块巨石,突然滚落了,似拨云见天,心里一下轻松了好多。

这一刻,父亲“得救了!”

我想,父亲种下的高粱、扁豆、麦子,都从伏地祈福中慢慢直起腰身,对着东山微笑起来。大概长在地下的土豆,都一个个不再大愁小忧,露出脸蛋儿,大的像我的脸,黑黑的,土里土气,有不少沧桑的窝窝,真像小时候,挨过饿的迹象。的确,那段时间,天旱了。小的土豆,像弟弟的脸,满脸的劳累,病了似的,仿佛等待着一场好雨,急需浇润;还有一些土豆,黄黄的皮肤,真如姐姐妹妹的脸……

谁知沿着枕头进入梦乡,还能回一趟家。醒来时,雨点如星星,一闪一闪的,星星躲在云里,从星星眼里,哭出雨点。立在家门口的一把铁锨,都横爬在风雨中,看着生锈的犁铧,久久未下地干活了,像父亲一样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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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的风,呼呼地吹过家门口,似唤醒一坡庄稼。那把铁锨,一动也不动,只是躺在场墙下伸展着腰身,卧听一夜风雨。雨,长一声,短一声,似乎唤着一个人。唤过的地方,落下一地的树叶,有红的也有绿的,还有几片黄的。我爬过山头,路,像崖一样,忽然从我眼前立起。我从梦里终于醒过来,便觉头顶上紧罩的黑云,层层叠叠如浪翻滚,好似要从天上压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是从梦里哭醒的,满眼的泪水,如锻打成的铁块一般沉重!

父亲“咳咳”咳嗽了几声,咳出满口的泥土。父亲背起苦日子,挽起裤腿,挺着脊梁,一手扶着肩上的梨,一手牵着毛驴,上沟下山,就这样忙了半辈子。

有一年,天还没亮,父亲起身,围着柴炉子生火熬茶,喝了几盅罐罐茶,吃了一个母亲蒸好的馒头,然后起身出门,套上毛驴,上山耕地。这多少个起早贪黑的日子,都未淹没父亲和毛驴忙碌的身影。高山在那里,父亲和毛驴就在那里。父亲这大半生,不知耕过多少高山,走过多少山路,估计连父亲都记不清了。犁铧耕过黑夜,翻出黄土,也会发出光芒,就像父亲肩上的两盏灯,永远照亮着我们一家人,忙忙碌碌,永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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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把毛驴驾在地里,毛驴在前拉,父亲握着犁跟在后,毛驴出气,父亲唤气,但再苦再累,从不叹气。毛驴腿子上的汗,像煮了一样,顺腿流下四蹄,种在土壤里;父亲的额头,就像耕过的山地,皱纹一痕又一痕,满头大汗淋漓,顺着颈骨,从脊背流下,也渗进土壤里。父亲边耕,边用鞭把敲打脚下的土块,犁浪哗啦啦,如潮水翻涌。天上的日头已挂中天,到了吃干粮的时候,“嗷嗒”,父亲吆喝一声,毛驴就极听话地站稳脚跟。父亲坐在地里吃馍喝水,而驴子拱着蹄下的山地。这一耕,就是一辈子。父亲大半生的光阴已经从这犁铧下匆匆窜过了。

父亲起身,扬起鞭子,“呔”一声,毛驴便一个劲儿往前赶着拉犁,恨不得把这脚下的黄土地耕完。它再累,即使疲乏得倒在地上,也不肯说出一个“苦”字来,只是头朝前,盯着未耕过的山地……天不下雨了,苦水饮尽了,留着救命的泪啊!可以呡上一口,收紧喉咙,咽下去,再要吐出来,恐怕便不是苦水了,大有可能是一块一块血,那是毛驴藏在心里,永远吼不出的白汗,哭不出黑汗。就这样,父亲与毛驴一起,拉了一辈子车,耕了一辈子地,驮了一辈子粮食。吭唷吭唷的出气,好似喉咙里有一把老锯子,卡在木缝里,发出吃力地锯不过去的声音。那一会,父亲病倒在山头上,毛驴仍然站在父亲前面,忠诚地守卫着父亲。

父亲说过,他的胃像架子车的内胎一样,开始嘘嘘地冒气,一会儿,胃憋了,四肢无力了。那一会,疼得要命,若有一面悬崖在眼前,他就直接跳下去了。可是正是中午,山里的人都回家了,还好,有一个姓郭的人,听到父亲叫唤,就趴上埂子,掏出电话,给叼娃打了电话,当叼娃叫了一个出租车,把父亲抬到车上,司机快速拉到县医院急救室一检查:急性胃穿孔!

姐姐在医院,给拨通电话说:“病危,再过几分钟,都不敢收院了”。我在这头,紧紧地捏着电话,不知该咋办?

还有一年,父亲耕完地,正牵着驴下山路,一只鸟突然从路边起飞,翅膀呼啦啦一响,吓得驴一跳,驴头一甩,脖子一拧,缰绳把父亲的手勒破了。父亲疼得顾不上抓肩头的犁,不巧忽地落下,犁铧戳在父亲的后脚跟,血喷出来,父亲不能走,从山上爬到了家里,爬过的地方,都留下一道道血迹。

过了一段日子,父亲缓得能走了,出了大门,抡起镢头,挖爷爷走时留下的一眼未挖完的窑洞。谁知父亲身后一面墙忽然塌了,父亲带着伤脚,没来得及跑脱,正好压住双腿,父亲疼得直喊“妈呀——”。白发的奶奶,把压在父亲腿上的墙一块一块搬过,把她儿子救了出来。那时奶奶多大岁数,我倒是记不清了。后来我算了一下,奶奶离开我们已经二十个年头了。而今,父亲的孙子都会叫爷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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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父亲拉着孙子的手,走在庄后的杏树下,弯下腰,从日光下捡起落在地上熟透的杏子,边吃边走向倒在场埂下的一棵杏树。那棵杏树,是奶奶在挨饿的年代栽的,栽的时候,父亲还是个小孩子。如今那棵杏树已经倒下枯死了,父亲瞅着枯死的杏树,嘴里还含着杏核,不忍把他咽下,尽管往上吭,吭来吭去,吭上大把大把的苦来。若是把那把把苦堆起来,就像门前的山头,恐怕我们儿女一辈子也拉不光,背不起,只是默然仰望!

我睁大双眼,仔细听着屋檐的滴水,滴滴嗒嗒,仿佛对着院子里的一盆花,正说着心事。但是我听不出来滴水在说着些什么,语速时而断断续续,时而隐隐约约。小屋里的灯,还在亮着,手中的一支笔,在纸上沙沙、沙沙,像窗外的雨对我说话,话头缠得又紧又快,呜呜、呜呜。天在下一场雨,我心里也正在下着一场雨。我实在是心雨难言,不禁推开窗子,朝外吸了一口空气,当合上窗户时,我的目光,已被黑夜吞没,拖着瘦长的身影,伏在书案上,慢慢搁下笔,满脑子都是山上的父亲和毛驴。

在这个深夜里,独自坐在屋子里,我又想起了父亲,我心空的雨,比夜空的雨,还要下着大哩!

作者尹新武老师,网名烟雨平生,1966年7月6日出生于会宁,1981年考入靖远师范,先后在桃花山乡及县城任教。上世纪末参加自考,通过汉语言文学大专、本科,曾在《白银教育》杂志发表过通讯及儿童教育论文,参赛“中语会”组织的课题获二等奖,主持省级课题“班级管理口头评价”通过验收。喜欢阅读,长期从事对心理学的研究,阅踪亦涉猎军史、佛经、蒙学、古典诗词、儿童文学及现代诗等领域。
作者前期文字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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