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忽逢幽人 2.乔装

第十四章 忽逢幽人

从乱坟堆里冒出来的少女半身染着了青坟尘泥,双手互抱,紧紧护住那只青花瓷坛,昏睡中的眉头微微打结,脸容里仿佛含着十万分的凄怆与悲恸。文恺之自与她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她大起大落的悲喜惊愁,笑容也只象是湛湛青空下一抹流动的微云,无声而清浅,那份幽凉清冷宛如素月寒霜,纤尘不染,何曾见到如此切切惊痛?他惊悲不胜,忽地脚下一软,跪下地来:“世妹,世妹!”

吴怡瑾微微睁开眼睛,隔了一会,说:“是你。”

文恺之一喜,两行眼泪夺眶而出:“是我!你还认得我!认得我就好!跟我走吧,跟我走。”

怡瑾道:“去哪儿?”

文恺之道:“我们去一个清净的地方,没有那些萍踪浪迹,没有那些别恨离愁。”

“清净的地方?”怡瑾重复了一声,眼泪潸潸而落,“我做梦,到处是大火,到处是尘砂飞扬,到处是鲜血和刀光。”

文恺之搂着她道:“不会了,瑾妹,会好起来的。我不会再让你受到半些儿苦。”

“胡吹大气,刀枪就快架在头颈里了,还好得起来?”

这个声音来得突然,文恺之和一边的雪儿都大吃一惊。

乱坟堆里,衣冠如雪。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竟是个飘洒俊逸到极至的少年,赫然有几分神似剑神,眉眼间的俊美却似尤胜,吊儿啷当地拿着一把雪白的象牙骨扇子,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手心,唇边噙着和他的语音一模一样的讥诮。

一种极端不舒服的感觉从文恺之心里冒出来:“阁下是谁?跟着我们一路下来的么?”

少年懒洋洋地回答:“这句话还有那么点脑子。”

一边说,目不转睛盯着怡瑾胸前,文恺之大怒骂道:“无耻的登徒浪子,快给我滚!”

那少年怔了怔,见文恺之迅速脱下雨过天青锦云葛的长衣,拼命掩遮怀中少女衣不蔽体的身段,不由哈哈大笑:“这个抱歉得很,登徒浪子由女人来说比较合适,你么,好象要下辈子修行了。”

文恺之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从他面前晃过去,他还未回过神,吴怡瑾已闪电般掠起,喝道:“还给我!”

绝美少年手里拿了一个什么东西,漫不经心化解开对方来势,笑嘻嘻道:“别这么着急,我看看而已。——喂喂,你的身法和剑术,都不错呀,怎么混得这般不堪?”

嘴里说笑,空手应付起来颇为艰难,豁啦一声轻响,象牙骨扇寸寸而碎,那还是吴怡瑾心有顾忌,不敢当真下了重手。那少年大叫道:“别打别打!再打我摔了它!”

这句话比什么都有效,吴怡瑾立即住手,冷冷道:“你敢动他半毫,百死莫赎。”

那少年笑得灿烂:“女孩子家,温柔可爱二者皆可,不兴这样又凶又狠的,当心没人娶你。”

低下头来,看着那只白瓷青花的骨灰坛子,摩挲了一阵,那带着些许无赖表情的笑容里,有一霎,仿佛多出几分怅惘。

吴怡瑾冷冷道:“你是那个人?”

少年一怔:“我是谁?”

“师父说,我有一个师哥。”

少年目光未曾离开那只坛子,心不在焉的笑了笑,——文恺之不确定是眼花还是有异样的心理作用作祟,居然觉得这个笑容很是苦涩:“师哥么?大概是吧?”

吴怡瑾目中见泪:“你来得太迟。他之前已经找过你。”

“嗯……”少年又笑了笑,“我又不会算八卦阴阳做预知神仙,哪里就知道这么严重呢?”

吴怡瑾道:“很好,你来了,这就很好。师父的遗愿,要同师娘合葬。你……这由你去办是最合适的。”

俊美无俦的少年脸上突然露出张口结舌、不可思议的古怪神情,忍不住伸手抓抓头,道:“呃,这个……合葬?……他的遗愿是……合葬?!……喂喂,你怎么啦?”

他眼见着怡瑾的身子慢慢软了下去,不由大惊小怪叫了起来。甫一犹豫,文恺之已然冲上前,抱紧了昏迷的人儿,抬目怒视:“她已如此,你怎可还令她伤心!”

那少年啼笑皆非,道:“我说了什么?你讲不讲理——”

才说了一半,空气中已有了些许风雷隐隐,远处尘烟飞扬,大地微微震动,看起来竟不是一两只跟踪的小分队,而是大队人马直接开了过来。那少年和文恺之同时变了面色,文恺之跺足道:“糟了!我真是糊涂,黄龚亭满城风雨的捉拿世妹,冰丝馆附近如何会不设防?”

少年冷笑道:“白痴,刚刚想到!”他抱紧青花坛,又看了看昏迷过去的少女,瞬间下了决心,“来不及逃了,好,咱们这就干上啦。”

文恺之更急,想了一想,忽道:“敌众我寡,明打强攻,无异于自寻死路,不值得。”

少年大怒道:“你这个时候才来说不值得!刚才是哪个超级白痴加笨蛋把敌人引过来的!你瞧远处沙尘,对方可是四面包抄而来,怎么逃法?”

文恺之淡淡说:“我又不是瞎子,尘沙四面,对方从各个方向包抄而来,我当然也看见了。”

“照呀,那么多人把这片坟场团团围住,要想不战而退,除非是躲到坟墓里去!”

文恺之嗤道:“那又何必?我有办法可以安全脱身。只不过我们四个人当中,有一个必须冒一点儿险,只瞧他有没有这份胆量,肯不肯为朋友两肋插刀?”

少年笑道:“这是激将之策。你只管说,有胆没胆却还得我自己决定。”

时间紧促,文恺之顾不上与之斗嘴皮子,赶快道:“黄龚亭赏格甚高,对方须臾而动,可见为了抢功劳,眼下赶来的只是守候于冰丝馆附近的那些人马,或者还就近召集了几支队伍。这些匆匆凑齐的人马看似声势壮大,其实是乌合之众,其间未必有当晚参予围攻冰丝馆的高阶军官在内。也就是说,未必有人认得他们要抓的人。”

少年迷惑道:“这又怎么?”

文恺之微微露出一点笑容:“阁下仪容俊美,世所少有,若扮成女子,便比之她也不遑多让。”

少年这才明白,张大了嘴合不拢:“你、你……”

但见文恺之迅速替吴怡瑾系好了那袭淡青长衫,头发微微向后梳拢,露出一张苍白面庞,不需多加改装,宛然便是个俊俏绝伦的少年郎,只是颇见憔悴。少年心中也是一动,可随即想到这个书呆子出的馊主意居然是要他男扮女装,又不觉满肚子恼火。

文恺之微笑道:“阁下既不出声,想是默肯了?”

少年翻翻眼睛:“我……”欲反唇相讥,但文恺之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总不能让他出头退敌?并且这确实不失为最佳的办法,最终只得把青花坛往文恺之手里一塞,恨恨道,“若里面有认识她的人,我回头找你算帐!”

一面哼哼唧唧,动作却是不慢,头发放到一半,脸上突然一红,先发制人地向着大队来人冲了出去,遥遥传音道:“去东湖区太平庄,那边有人认得你们。”

文恺之唇边笑意几乎已是掩饰不住,低下头来,凝视着怀中那个无知无觉、苍白若死的少女,满脸笑意凝结为一声叹息。与她相识数月以来,从未有哪一时哪一刻,有过如此亲近,也从未有哪一时哪一刻,她是这般的可怜可悯。他以为他一介书生,弱不禁风,永远不会有机会照顾、呵护这天外飞仙一般的姑娘,可是人在怀中,也没有哪一时哪一刻,心中会有如此这般的痛楚不舍。

他抱起怡瑾,矮身躲在坟堆后面。远远观望少年白衣飘飘迎了上去,只一会儿功夫,便被围得水泄不通。他向雪儿打了个手势,悄悄往无人处退去。虽然有人瞥见这鬼鬼祟祟的一行,但所有人接到的命令,是要抓“绝色之白衣少女”一名,而那名又绝色又白衣的“少女”正在诸人面前动刀动枪凶神恶煞一般,谁都想抢着头功一件,谁去注意几个寻常路人。

文恺之逃出坟场,好不容易叫到顶轿子,令雪儿抱着昏迷少女躲在轿中,回头遥及远处,大片砂尘朝着相反方向远去,方才略为心定。只催着轿子快快走,说:“我加倍付钱。”

轿子如飞抬到东湖区太平庄。那是一座极小的庄子,地处幽僻。敲了两三遍门,从里面打开一小道缝隙,探出半张脸来,和文恺之同声惊呼:“咦,是你?”

轿中陡然爆出一阵尖叫。——因为好奇而打开了轿帘悄悄张望的雪儿,露出一张惊恐而暴怒的面孔,对着前来开门的女孩,张牙舞爪大叫起来。

这阵尖叫此起彼伏,始终也不完,原来是门里的女孩也正张大了嘴发出同样的惊叫。叫完了,脑袋猛地一缩,闪电般把门阖上。文恺之目瞪口呆地瞧着他无法理解的一幕。

一道白影夹在了即将闭合的门中,“阿兰,是我。”

里面惊惶失措的女孩重新探头出来瞧了瞧,再度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眼前的“白衣少女”长发飘飘,眉眼乌黑,红唇鲜艳,绝世容色说不出的熟悉又说不出的陌生。

“你、你……是谁?”她颤抖着声音问。

“少女”跺足,皱眉斥道:“笨蛋,连我都认不出来了?”端的是金声玉质,然而,有那么一丝丝怪异……不象是女儿家的嗓子。

这自然便是吴怡瑾那师哥。他且战且行,把追兵引向相反方向,其后设法甩掉大队人马。他轻功卓绝,纵使后行,也还是与文恺之一行前后脚赶到目的地。

女孩张了张嘴,可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惊奇地瞧着“她”旁若无人的推开大门,招呼轿子入内,转头斥责,“少忤在那发傻,快把你师姐抱进去,她晕倒了,好象还有伤。”

方珂兰嘴角微抽,道:“你……是成湘哥哥?”

那少年成湘呸了一声,几乎就要恼羞成怒,还没说什么,雪儿蹭的从轿子里跳了出来,怒目圆睁,作出攻击姿态。

方珂兰一声尖叫,躲到成湘身后,揪着他衣服,再也不肯探头。

成湘皱眉道:“你们在搞什么鬼?”他抚额,“……糟糕,老天待我真薄,怎么遇上了这么一大群莫名其妙的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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