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

1、
提纲:晚归、第一次透露、第二次透露、报案
诈骗(刘志远)
女朋友她在一家60人左右的公司任职财务,照理说对于钱的常识是足够的,却也中了电话诈骗分子的招,损失一笔不小的钱。
表达要简洁:60%,50%
中了电话诈骗分子的招
碰到电话诈骗
被电话诈骗
却也中了电话诈骗分子的招,损失一笔不小的钱。
却也被电话诈骗了118万。
“电话诈骗”当动词,比“骗”更具体。只是,118万可以不剧透,留后面。
“不小的钱”比较空,可以不写。
去年10月23日,离感恩节还有一个月,那天下班后我独自在家呆到很晚。女朋友提前发过微信:外出办点事,可能晚点回去。临近午夜,之前发去的消息都没有回复,我终于拨起女朋友的电话,连续三次无人接听,接着才收到一条短信:有事忙,不方便回电话。卧室的灯亮着,我迷迷糊糊睡去了。不知多久有响动传来:房门的密码锁滴滴响、衣柜里衣服的摩擦声、卫生间的水声……。
场面很好。
其实,有了这样的场面,第一段可以不要了。第一段不是真正的开头,是帽子,反而减弱了悬念。
人物有动作:动作违反约定,但有充足的理由。
声响写得很好。比直接写“女朋友后半夜才回来”好,那样太模糊,没有场景感,读者就不容易进入氛围。
第二天早上得知女朋友大概在半夜1点半到家,至于为什么这么晚,她颇为正式地说:以后时机合适再告诉你,你先别问了。我试探过几次也没得到更多的回答。
也可以。试探中可以选一次代表性的展开:
我怎么试探的,是不是惹得她有点发毛?——拒绝。
在拒绝中有权力的斗争:到底是谁说了算?
这个家,女朋友说了算。——下面的故事,不违反这个原则、设定。
女朋友是个能干的人。她替公司保管着各种证件、印章,可以独自处理公司账上的钱,每个月总要外出跑几趟税务局、工商局、银行。她不仅管着公司的钱,也管着我的钱,我一半存款交她打理。她说的话我一般都会听从。
第一句去掉无妨。相对平。后面才是具体信息。
又进一步明确了她说得算。一层层铺。
一手素材,不矛盾。编故事,很难这么贴切(小的地方也都对上)。
女朋友第一次主动透露大概是在一个星期后某个晚上。从地铁口到我们住处大概15分钟的步程。路上经过一座中小学、一个摆在十字路口的臭豆腐摊、一条绿灯很短红灯很久的人行道、一面吊满黄灿灿湛江鸡的玻璃橱窗。
说透露,又插入一段叙述、描写,非常好。
氛围出来了,显得特别真实。笔法地道,接近职业写法。
那天走到鸡窗外,女朋友突然扯我衣袖,在吵闹的街道她却故意调低了声音。她说,几天前有个警察打来电话,说她名下的一张银行卡涉嫌金融犯罪,要做资金清查。对方发来的准确印着我女朋友身份证号和照片的法院通缉令彻底吓到了她,她积极配合,最终警察说“你的嫌疑基本排除了”。我一边听一边打断,问一些感觉奇怪的地方,女朋友一一解答了,解答得似乎合情合理。比如,那个人真的是警察吗?解答:真的!看过他的证件,当时也转接到深圳罗湖的派出所确认过!又比如,警察为什么让你去网络平台上借贷呢?解答:为了看我的账号流水是否正常,案子结束后会一次性退回来的。我跟女朋友稍微有分歧的地方在于,我认为自己没有犯罪的前提下,没有义务配合警察做那么多麻烦事,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而女朋友觉得,正因为她没有犯罪,莫名其妙惹上这些嫌疑,更得积极配合警察,早日洗脱嫌疑。在女朋友的积极配合之下,当天本来就能拿到结案证明,但因为她账上还有一笔固定期限的20万理财资金要在12月14日才到账,只好延迟到那天才结案。为了提振女朋友等待过程中的焦躁心情,我说结案后去“吃顿大餐”。
处理得算比较妥帖。
没有用一问一答的大段直接引语。那样篇幅会很长,会比例失调。
但也截了两个重要问题。——因为我们都不笨,但也上当了,如果不把我的疑问提出来,就显得被骗得太轻巧了。
后面的分歧,用叙述而不用对话,也比较得当(对话势必字数太多)。
理财为什么影响结案——读者看了不会很明白,但也不需要明白,只需要感觉:事情是复杂的。有这种感觉,效果就到了。并不是每一个细节都值得交待得特别清楚。(道具——有时候比真的效果还好)
我以为这就是她那天晚归的原因,但女朋友说不是,仍叫我别瞎猜。
这里最好能用直接引语。“别瞎猜”,女朋友说了算。
那段时间我每周跑三次健身房,下决心改造自己瘦猴一样的身材,为结婚时穿正装更有范儿。我和女朋友也留意着她老家县城碧桂园楼盘的促销活动。不出意外,近一两年我们应该要结婚了。
插入背景非常妥帖:健身房、瘦猴、碧桂园、结婚。
日常过日子。读者会觉得离自己更近了。
两个素材之间,可以加这样的背景:节奏感、交待信息。
女朋友第二次透露是某天晚上我健身回来。她这段时间也有点无精打采,回家后常跟我一样洗完澡就躺床上刷视频。我们像两根从锅里捞起来的面条摊在床上,她突然以这样一句话开头:“我跟你说件事啊,你别告诉别人!”得到我的保证后她接着说,前段时间她大哥在微信上收到一个不常联系的人发来的“求赞”链接,习惯地点了进去。几天后接到一个陌生人电话,称拿到了他手机里的私密照片,并确实发来了图片作为证明,要求他支付一笔钱才会彻底删除。她大哥报了案,警方答复这种案子的罪犯大多在境外,比较难破,但千万不能顺着他们的要求给钱。不过她大哥权衡之后,还是支付了敲诈犯要求的2万块钱——“破财免灾吧”——事情便平息过去了。
从叙述到描写。叙述是每天的事情,描写更侧重这一天,分辨率很自然地走高了。
这事是个引子,并不是女朋友被骗的事。女朋友说这个,也是潜意识里面想透露自己的事的想法,又矛盾。
“我想做一件事情,但我不做,不过假如你坚持要我做,我也就做了”——很常见的心态。
女朋友她有两个哥哥,都在广东做生意,都偶尔会找她借钱周转,次数一多她有些厌烦。我心想这次她大哥应该也是找她借钱吧,难怪不方便告诉我。女朋友却说并不是,她大哥昨天才告诉她的。女朋友沉思片刻,扭过身说,“好吧,我告诉你,但你千万不能说出去啊。”于是她承认那天晚归其实就是配合资金清查,因为警察交代了“不能惊动真正的犯罪分子,办案过程保持机密”,才不能告诉我。有了上一次的铺垫,这次我没有深入追问,只是抱怨她“不应该这么配合的,警察办案是他们的事,搞得你这么麻烦……”。我说结案后“一定要去吃顿大的”。
女朋友其实很想说了。我的性格也很明显,“没有深入追问”其实是有理由的——之前问过被拒绝了,但没有写出案例。
“吃顿大的”很好——第二次了,体现出我找不出更好的安慰方式。所以它和第一次并不重复。
我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
12月15日晚,已超过约定时间的48个小时,我终于觉出不对劲——女朋友已经联系不上“那个警察”。平时消息不断的qq号,48小时内一点动静都没有。女朋友说可能是对方忙,“当警察的经常会遇到突发事件,好几天连家都不能回”。我开始在网上百度对方的警察证件号,没有结果,却在搜索页面关联出好几个诈骗新闻。我的心跳开始加快。接着拨打110求证警察的身份,当电话里的女接线员第二遍说“你要查的那个公安分局确实没有这个数字开头的警察编号”时,我像灌下一杯酒,脑子加速运转起来。电话里又问“您是不是接到了诈骗电话”,我说“不是,谢谢啊”就挂断了。
分辨率比较高。直接引语很合适。
“第二遍说”可以连写两遍。把“终于彻底明白是被骗了”的感受再写厚重一点。
第一遍说其实我已经听清楚了,但还是要再问一遍。——徒劳的再问,不是事件发展的关键,但它是体现人物当时情绪的关键。
“你再说一遍”“你说什么”“你是说”——人们在情绪上要拒绝既成的事实,实际上又无法拒绝,“无力感”。
“不是,谢谢啊”——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扭过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女朋友,她在我拿出电脑搜索、站起来打电话的整个过程中,始终笔直端坐着,只有眼珠子追随着我的动作转来转去。我站着,隔着小茶几正对她,“审问”出更多的细节。原来配合资金清查时她填了一些资料,其中包括手机银行的登录密码。我让她马上登录手机银行,她愣愣地说,“可是那个警察交代不能擅自登录账号”。我再三命令,她才执行。果然,原有的密码已提示错误,只能通过网银重新修改密码后才登录成功。打开软件一看,“总资产”那一栏上写着:8.23。我坐回女朋友身边,握着她有点凉的手,心跳慢慢恢复正常,重新拨通了110。
笔直、眼珠很好。
当事人是不能及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的。
“再三命令”写得不够细。——这里很重要,为什么我可以再三命令她了?我已经明白被骗,她还没明白。特殊场景:这时候,我说了算。
虽然不错,但还可以写得更好。素材的空间没有完全发挥透。
女朋友明白被骗之后的表现,有些粗糙了。写上300字是可以的。
谁先开口?怎么开口?坐了多久才开口,在盯着什么看……
12月份的深圳还是凉爽天气,街上随处可见穿短衣短裤的人,当晚11点出门时我们都加披了一件外套。从我楼下走到蛇口派出所要右转两次,三段街道加起来大概10分钟。在第一次右转后走十几步,有一家普通的宾馆,门上贴着大字:69元/4小时。女朋友说,晚归的那天她就是在这里开了个房间,那个警察全程和她qq视频,指示她一步一步操作。走去派出所的路上,我牵着女朋友,像牵一个盲人将她带进只剩两人值班的蛇口派出所。
这段描写很好,在情节高潮的后面。
69元、10分钟、11点,重要的细节。
盲人的比喻、只剩两人值班也很好。前面第一次打110可以写一下时间。
一个中年的警察最先问了两个问题:什么时候被骗、骗走多少钱。我们说最早在一个多月前、最近一笔在两天前,他的身子向后靠回到椅子上显得不那么急切了。我们又说,一共骗走了大约118万。另一个原本站着踱步的警察听到后转过头来打量我们,他可能在想这两个年轻人这么有钱?其实我自己都吃惊女朋友竟然有这么多钱,除去借贷和我的那部分,她存下了将近80万,好厉害的一个25岁女孩!警察说,钱被骗两个小时之内他们还可以紧急冻结相关账号,努力追回一些损失。现在你们填完报案简述先回去,明天准备好资料(打印银行账号流水明细、和qq聊天记录),后天过来找杨队长。
踱步和转头很好。118是应该放在这里的。否则高潮之后就容易空洞——毕竟事情有后续。
“靠回椅子”的细节也很好。有这个,才好和“踱步转头”对比。警察可能也有点沮丧——自己都没两个年轻人能挣钱。
后天再来,女朋友一个人和警察在小房间里录笔录,从上午10点到下午5点,中间只吃了我端进去的一碗猪杂汤河粉。那个周末,一个哥哥从广州,另一个从深圳龙岗,都赶来看小妹。大哥说,“100多万说大也不算大,就当丢了,人没事就好。”还有一个表哥——就是她公司老板——确认过“里面没有公司的钱”后,叹着气教训她“一个财务怎么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大哥的话体现身份。也算添一笔女朋友的背景。
表哥的两句直接引语非常经常:很好的配角。
让高潮之后的内容也有味道了。
“叹气”,其实心里很庆幸。是表哥不是亲哥。亲哥可能反过来。——人之常情。挖掘生活中的一些事实。
女朋友也觉得自己蠢得无话可说。从接起警察电话开始就没挂断过,根据对方的指示,离开公司找一处无人打扰的地方,填写资料(包括银行密码),发送验证码,关闭银行的短信通知……她还在感恩节那天给“那个警察”发qq消息:感恩(合手)人民警察辛苦(鲜花)。女朋友的自责像汗,从她一直拧着的眉毛渗出来。我也自责,甚至更自责……
消息内容很好。眉毛渗汗也不错。
到这也差不多该结尾了。
周一上班,小区门口、街道宣传栏、地铁车厢突然就贴满了反诈骗的宣传海报:……凡是公检法通过电话办案的都是诈骗……。女朋友说,“你看,这是我们花的100多万广告费。”
女朋友心态通过她的视角体现——钱是很难找回来了。
想成广告费,似乎也没白搭,等于提醒别人了。这样自己好受一点。
今年五一,我跟女朋友回她老家,商量结婚日子。房子就先不买了。
很好的结尾,又贴近回日常。还与前面呼应,形成对比。
这篇素材是有机的整体,不是零散的。是动态的。
2、
弟弟(6000字,王珊) 
我曾带弟弟去过一次北京。那年弟弟21岁,我23。八个月后,我定居北京,到现在有二十年了。可弟弟再也没来过北京。2017年11月24日,周五,我和弟弟骑车在田野边,阳光万丈,金色的麦浪在路两旁迎着风起起伏伏,当时觉得,路的尽头好像是东南亚的某个国家。后来醒了,知道是一场梦。
有剧透嫌疑,但也留了一点悬念。
因为要把弟弟出事前的素材作为背景罗列一些:这样读者才对弟弟有感情。
“赋值”
二十年前的绿皮火车硬座上,弟弟看着窗外,开心地说,这都不用到北京,心情就不一样了。对面大叔说,你俩是姐弟吧,笑起来牙一模一样。弟弟笑得更开了,神气地看看我。弟弟叫永安,永远平安的意思。
个人风格很突出。“永安”是对比。
“牙”很好。比“长得像”更独特。
弟弟小时候父亲总逗他,你不是这家的孩子,你是老迟家的。你没看见你和我们都不像吗,你和老迟长得像。老迟是在我们村外看水闸的,人黑瘦,眼睛很大。每当这时,弟弟就会坐到门口石墩上,低着头,有时默默地哭。我走过时,弟弟会抬头问我,姐,我真是老迟家的?那我不能再在这个家了,我要找老迟去。大人就互相挤眉弄眼,一旁偷笑。弟弟有时会低低地哭很久。大人都不去哄他,也不让我去哄他。
对弱者的同情。弟弟天生是弱者。
晚上到北京站。我在北京念的大学,这是毕业后第一次回来。在前门找旅店住下,第二天带弟弟去了天安门,他很兴奋,说从小唱的《我爱北京天安门》,看到真的天安门了。
兴奋写他的质朴,老实人。持续“赋值”。
第三天我惦记着和同学聚会,把弟弟送去北京一日游的小公共,给他一百块零花钱。弟弟上车时有点慌和不舍。我犹豫了下,还是狠心说,你自己锻炼锻炼,快上车,进去吧。晚上弟弟回来,把钱还我,一分没花。说本来要去长城,后来车经过一段城墙,开到什么小熊馆,门票要再加30。弟弟没看小熊,在车子附近等了一个多钟头。小公共返回城里的集散点,弟弟坐地铁回来。我先前告诉他坐地铁要看两边的方向,哪边站少就坐哪边。弟弟说他数来数去,两边的站都是12站,迟疑好久才上车。
这些分辨率都不高,都是背景。很容易写碎。
弟弟的大体性格已经勾出来了:不是很聪明,实在、朴素。
最后一天我们去了天坛和北海,看到北海的白塔,想起弟弟小时候走丢的事儿。
小学暑假,我和哥哥弟弟去外婆家。小姨送我们仨回家,我们磨磨蹭蹭去了车站。小姨拽着弟弟先挤上车,我和哥哥慢吞吞地,被人挤出来,车门关上了。弟弟回家睡了一觉醒来,家里没人,钻窗户出来,往外婆家走。二十多里路,弟弟那年7岁。离外婆家两三公里有个三岔口,弟弟不敢走了,天黑了站在路边哭,来个当兵的问他,把弟弟送到家。外婆他们都出去乘凉了,我和哥哥跟着舅舅看露天电影了。演的啥电影早忘了,但是片前的《让我们荡起双桨》一直记得。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这首歌,夏夜的星空下,大幕布上穿白衬衣戴红领巾的小哥哥小姐姐,阳光下划着小船唱着歌,“水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以后每次听到这歌或是到北海,都会想起那晚的露天电影和弟弟的差点走丢。妈妈有时会说,得受多少惊吓才能把你们拉扯成人啊。那天晚上妈妈和家里人都一宿没睡,到处找弟弟,河边和井沿都找过了。
独特性很强。但角度和从前一样。素材内在质量是不错的。
细节:睡了一觉、钻窗户、二十多里、路边哭、当兵的、双桨、白塔、北海、井沿。
河边和井沿是克制的写法。家人想到了最坏的情况。
弟弟从小就让人担心。
北海出来,我们最后去了天坛。我在北京念书时,没去过天坛,这也是第一次来,看到那么大的园子,兴奋得走路都快了。弟弟说:“姐,你不能慢点儿吗?”弟弟的脚受过伤。我扭头一看,他正着急地倒腾步子往前赶。几天的路走下来,弟弟的脚瘸得更厉害了。
这是引子,引出弟弟脚受伤,把一些细碎的素材串起来。
这些都是背景素材。修改了五六遍,原稿一半内容有些散。
弟弟的脚是学驾照时轧断的。弟弟上完高中,没考上大学,父亲帮他找了面粉厂的工作,他不喜欢,想找父亲借钱做生意,父亲说他“不是那般虫子”(不是那块料)。弟弟又说想上北京,或者学点什么。父亲说,龙到哪里都有水喝,黑瞎子到哪都是狗熊。
父亲的拒绝语言很典型。——我拒绝你,但没有对不起你的意思,还理直气壮。父亲的性格和弟弟有明显反差。
弟弟就找我借了四千块,要学驾照。驾照还没拿下来,他就在教练场被车轧断了脚。那天中午教练场的电话进来,父亲接的,弟弟在教练场被车轧断了脚。父亲一听,愣了,然后大声说他倒霉!放下电话,父亲说这不是笑话吗?在学车的地方让车轧到。妈妈赶去骨科医院。接骨不能打麻药,妈妈看着心疼哭了。隔天我和妈妈去看弟弟,还没到病房就听到阵阵大笑声,进去看到病人带家属十多个人,弟弟正在讲笑话。有个阿姨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我弟,跟我妈说,你这儿子太有意思了!他来这两天,俺们尽跟着笑了。
“都在听弟弟讲笑话”。
后面删掉挺合适:次要细节。
北京游回家后,弟弟辗转最后去了济南干销售,卖折叠铁门。我也到北京结婚了。弟弟经常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济南看看,我说等回家经过济南就去。弟弟说他已经是单位的销售冠军了,还买了一个大哥大。每月几百块的基本工资,奖金要卖出货并收回货款后按点数提成。我说你这活我可干不了。
初稿还有我和弟弟一起工作的素材,挪后面了,很合适。
这一段也相对平,不过,这是弟弟生命中少有的亮点,可以保留。
有次打电话弟弟说想家了,想家里的小咸菜。先生要去济南出差,我让他去看看弟弟。晚上和先生出去打长途电话给弟弟,他同事说他出了点事在医院。啥事?那边支支吾吾说被车撞了。我马上打家电话,二叔接的,说我爸妈都出去了。我问我弟啥情况,二叔说你咋知道的?你爸妈都去济南了,具体还不知道。
这样写很好,不轻易。
知道出事了,又不知道是什么事、多严重——情绪上的重点。不要直接透露结果。独特性就在这种“褶皱”中呈现。
“和”字有点令人疑惑:我和先生一起去了济南?其实没有。
放下电话,我跟先生说:“我觉得我弟这次凶多吉少。”回家路上,我不断重复这句话。夜色漆黑,有几盏零星昏暗的路灯。一到家,我扑通跪到地上,失声痛哭。直觉告诉我,弟弟这次是出大事了。我跪在地上拜四方,希望真的能有什么上帝或神灵救救弟弟,还胡乱说要自己折寿十年换他不出事。
这里不是很清晰。读者会怀疑:是当面跟先生说的?
因为前面的“放下电话”,作者可能担心重复,但这时候,清晰比重复重要。而且,我不断重复是自言自语吗?不很清晰。
“不断重复”可以写两遍。表达可能会有差别:“恐怕凶多吉少”。
同样,不是事件发展的重点,但它是体现人物情绪、性格的重点。
叙述很好。典型。同样是悲伤、担心,每一个姐姐的做法不一样。
好容易熬到天亮。我到公司请假。走出公司,从新街口豁口往南两个路口,去书报亭打长途电话,是弟弟领导接的,说他三个客户上门付款,弟弟陪他们吃完晚饭,出来叫出租,车没停,撞到了弟弟,一直昏迷。还能救过来吗?很难说,你爸说可能要准备后事了。我的声音开始颤抖,几乎是喊了起来:“可是他还这么年轻,只有24岁啊!”
分辨率合适。其实是直接引语,但不用引号,也不全引。
语言也贴切,符合人物身份。“很难说”,也就是不能了。“可能要”,就是一定要了。
从电话亭回公司,新街口路边依然是我熟悉的店铺,班尼路,真维斯,还有连排的音像店,这家店里王菲的《红豆》和隔壁店许茹芸的《独角戏》混在一起,喧腾热闹。接着是齐秦的声音飘过来“你像往常一样的温柔,轻轻地看着我”,这是弟弟喜欢的《残酷的温柔》,他在高中文艺汇演时登台唱过。我一下子泪流满面,我记得那天的人来人往,却不记得任何一张脸。我不记得何时开始哭的,只记得自己视线模糊地往新街口豁口走,用手背抹了把泪水,左边好像是华联超市,我磕磕绊绊地进去,不知绕了多少圈,找到小包的纸巾。收款大姐诧异又关切地盯着我,收了钱没说啥。
“收了钱”不用写。“没说啥”写不写都可以。作者改得很细。“盯着我”给人一种没写完的感觉,但硬是不写也可以。因为大姐毕竟是配角。“盯着我”是侧面写我,“没说啥”是写她。
我和弟弟都爱唱歌,经常一起唱,买磁带,录歌。我俩录了一首老歌《金梭和银梭》的卡拉OK合唱,别人听了都问是谁唱的,还有人问谁出的带子。从幼儿园开始,我俩都登台表演。小学一年级时,妈妈把她的大红嫁衣改成我过年的新衣,我也穿它表演过节目。班长给我起外号“小媳妇”,一见我就笑哈哈地喊我“小媳妇”。弟弟躲在班长上学路上的树上,用弹弓把班长的头打破了。妈妈拿着家里仅有的两把鸡蛋,带着弟弟上门给人道歉。
“谁出的带子”和“谁唱的”差不多,更具体一点。
零碎素材是从开头移到这里的,比较合适。
这是结构的技巧。不那么轻易地知道弟弟的结果。也让对比更强烈。
终于回到公司,我买了去济南的机票直奔机场。哥哥和弟弟的同事来接我。弟弟单位的司机,哥哥坐副驾位置,我坐司机后面,旁边是弟弟单位的一位胖嫂,应该是专门安排陪我的。我问哥哥咱爸怎么样?妈妈呢?奶奶知道这事吗?你啥时过来的?最后问:“永安现在怎么样?”哥哥说:“两小时前已经去世了。”我顿了一下,没再说话,看着向窗外。司机从后视镜看向我,旁边的胖嫂也看我。又过了一会儿,我默默摘下自己的耳环,项链,收好放到包里。外面风很大,呼呼地刮,路上几片残破的树叶被一下子卷到了路沟里,转眼就看不见了。
“弟弟同事”“弟弟两个同事”,否则有歧义的可能:哥哥的同事和弟弟的同事。
“弟弟两个同事带着哥哥来接我”。
单位知道找一位女性。还是胖嫂,考虑周全:事故严重。
最后问的弟弟。
“去世”需要确认一下:措辞和人物性格相关度非常高。
摘耳环很好。
那年北京旅游回家后,我去了一家台湾公司工作,把弟弟也介绍来做质检。厂子在山上,我们在山下的村里租了间屋子。上下班走在村里,我们都穿旧款衣服,到了单位再换好的衣服,我甚至会学村里的女人包个廉价土头巾裹住半个脸。有天我晚下班回去,弟弟没在,等了好久才回来。从腰里拿出把菜刀,我说你拿菜刀干嘛,他说自己回来时碰到个很壮的醉汉摇摇晃晃地过去,嘴里骂骂咧咧地。他怕我回来被醉汉撞上,回家抄了菜刀追出去,一直跟着那醉汉晃进一户人家,又守了一会儿才回来。
为什么放这里?出事前的故事非常多。
是写“弟弟出事”还是写“弟弟”?
如果写“弟弟”,出事部分比例50%,前面一半是之前的事,没有重点。
《父亲》,从大学开始写,然后是父亲生病到去世。
一篇文章写一生,容易写碎。关键词最好不超过10个。
主线清晰后,其他信息穿插在里面作为插叙。
本段重点:土头巾、菜刀。这不是安全的地方。特殊环境:有可能出事故。
车子到了济南中心医院。已是傍晚,父亲站在院子外面的空地上,背着手,和平常一样。他背后是昏黄的天空,像一块大幕布。父亲说,去看看永安吧。又过来两人,弟弟单位的一位还有医院的人,我们跟着往后走,走到最里面,上了三四级台阶,有个白门,门口站着个穿白大褂的上年纪的人。我停下了,不敢往前看,脸扭向左边。门口穿白大褂的引领我继续往里走,进屋转向室内的右侧。里面空旷安静,是太平间。白大褂拉开右侧第二排的最底下的长抽屉,高喊:“人来了!”
也是特殊场景。为什么要高喊?对谁喊?不需要解释。
虽然故事性不强,但人物情绪很强烈,环境又是很多读者不熟悉的环境,就可以稍微用叙述和描写。来两句环境描写也可以,但可能作者记不着了。
“引领、右侧、空旷、第二排”——真实感是有,但不生动,因为在其他环境也可以用同样的动作、词汇。“抓典型”这里抓得不够准。
弟弟躺在里面,头上裹了雪白的细线纱布,脸是肿的,看出来清理过了,但依然能看出擦伤的血痕。穿着崭新的藏蓝色的西装,这是父亲要求的,父亲多年后几年前去世也是这样一身西装做寿衣。我蹲下去,单腿跪着:“永安,永安,永安,”我一遍遍地叫弟弟的名字,说不出别的话。我摸摸他的脸,冰凉坚硬,胡茬也是硬梆梆地。我一次次地喊弟弟的名字,又轻轻理了理他肩膀的衣服,弟弟没有一点反应。我放声大哭。马上有人拉我起来,左右胳膊搀着我走出太平间。旁边似乎有人跟着我哭起来。应该不是父亲。我没看见,也看不清。
“父亲几年前”可以改成“后来父亲”:时间坐标变化了。
结尾删掉的部分不好不坏。——有些场景可能没有“典型”可抓。就只能写到这地步。
弟弟曾经跟我讲,“姐,你们都会有好日子过的,咱家的苦我替你们都受了。”
弟弟六岁得了黄疸性肝炎,经常要取血化验,他苍白纤细的火柴杆一般的小手指被村医老周的大手紧拽着,扎完指肚,使劲往外挤血,有时挤不出血或只是一点点的脓血出来。弟弟扭着头皱着眉,疼得忍不住哭出来。妈妈给他做鸡蛋羹加肉,我很馋但没得吃,凶巴巴地说他装病。弟弟的小脸蜡黄,瘦成了窄窄的小细长条,委屈地看着我,嘴巴瘪了瘪,哇地哭起来。妈妈从灶间过来问咋了?他只是用小手背抹着脸哭,不说话。
也是从开头移过来的,放这里很好。从小就可怜。
但还是疼姐姐。“装病”的点抓准了——小孩嫉妒的心理。坦率地写自己的瑕疵,不担心丑化自己,才好看。
为什么那么久的事情还记得?因为我对这事内疚。
从太平间出来,弟弟单位带我们去餐馆吃饭。隔壁包间正在卡拉OK。我们这边很安静,父亲似乎想说点什么。隔壁唱完一首歌,响起很大的哄笑和鼓掌叫好声,父亲张张嘴,似乎忘了自己要说啥了,呆呆地愣在那。隔壁接着又唱了首很腻的情歌。我们这边的人都干坐着,没一点声音。无措,尴尬,悲伤,茫然,沉重都交织在一起。我每次想起那天晚上,总感觉什么都是湿漉漉的。昏黄的灯光下,吃饭的桌子是湿的,坐的椅子是湿的,屋里是湿的,屋外也是湿的。可是那天并没有下雨啊。弟弟的领导欠欠身,手掌摊开,做个请的动作:“来,吃吃吃。”满桌的饭菜我都忘了,只记得有个青椒炒肉,父亲夹了一筷子,没再动筷。父亲从那之后就再也不能吃青椒,一吃胃就疼。
哄笑、很腻的情歌对比很好。一开始用《纤夫的爱》,实际上记不清了,最好不要编。
生活有时候让人非常尴尬。如果刚好是悲伤的音乐,就不是生活了。
父亲写得很好。——不止一次想张嘴。这种情绪持续了一段时间,要把持续写出来。
在同一种情绪的滋长中,情绪会慢慢变化,如果只是当成静态的状态去描写,就像一张薄纸,没有厚度。
插入的湿漉漉的感觉,把“尴尬”垫厚了。领导的欠身更加重了效果。
青椒,写出了父亲是很隐忍的人。父亲的悲伤都是间接地流露。——有独特性格的人物,是适合写的对象。
这篇虽然是写弟弟,但弟弟的性格并不比我、父亲鲜明多少。——这是写作对象本身可挖掘的程度决定的。有人身上有很多故事,很多醒目的点,有人很少。
饭后我说要去弟弟工作和出事的地方看看。胖嫂先带我去了他们办公室。在国道临街。弟弟的座位在一进门背向门口的地方。如果我早来济南,一定不会让他坐这的。
相比初稿改简练了,效果也削弱了一点。
一进门,我就预感直冲着门的那把椅子不会就是他的工位吧?果然是。而且是背对着门。
“预感”要写出来。
这个细节很好,间接写我的悲伤。我要给自己找一些解释,这样接受起来才容易一点。后面“算命”的素材也一样。
他们宿舍就在二楼,有点像大学的宿舍。路灯和车灯照的屋里明晃晃的。大货车呼呼驶过,整个小楼都跟着忽悠了一下。想起弟弟说他就像整天睡在大街上,我们那时只当是笑话。弟弟的床铺都收拾过了,只剩铺板和扔那的一本杂志。下楼又去了后面的厨房,胖嫂说弟弟经常给他们做菜,很好吃。我轻轻地摸着灶台和铲子,眼前出现弟弟一脚高一脚低掂炒勺的身影。胖嫂可能并不知道弟弟曾是厨师。弟弟拿到驾照后,又学了一个厨师证,在市招待所干了一年厨师。还请我去吃了顿饭,四菜一汤,专门炖的乌龟甲鱼汤,让我喝汤吃裙边说是大补。我一听是乌龟甲鱼,没敢碰那汤。吃完饭还和他们同事卡拉OK,我唱了《明月千里寄相思》。
“摸”的动作很好——没有办法接受。
引向甲鱼汤、《明月千里》很自然。
这里其实还是“我”是主角。弟弟出事后,他就不会再成为主角了。因此,把他生前的事情移到后面,给人一种“他还在”的印象。
胖嫂最后带我去了弟弟出事的地方。离他们公司两三百米的国道上。我蹲下去半跪着,颤抖着手抚摸着地面,旁边的胖嫂呜呜地哭出声来。
 
很好。“颤抖”,这是第二次写抚摸,但两次是不一样的。
没写我的哭,写胖嫂哭,更好。
弟弟的遗体运回老家安葬后,妈妈整个人小了一圈,背也弯了。每天早晨妈妈都早早地把院门打开,坐在堂屋盯着门口,总觉得弟弟会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弟弟跟妈妈说过:“我爸脾气不好,你能躲就躲,躲不开也不要跟他争。他要说月亮是方的,你就说是方的。”
小了一圈、背弯,很传神。
打开院门也很好。这段主角是妈妈。
这篇次要人物都写得蛮好:我、父亲、妈妈、胖嫂、弟弟领导、售货员。——很扎实。
“月亮是方的”,典型。一句话体现了三个人物性格。
外公外婆在弟弟去世同一年相继离世。妈妈说弟弟的走,大过所有的悲,她顾不上外公外婆了。住前屋的村长夫妇担心妈妈过不去,带妈妈去看了有名的算命神婆。神婆拉过妈妈的手,说你有一儿一女,妈妈说不对,我有两个儿子。神婆说只有一个,另一个成不了人,就算你天天扯着他的手,顶多活到24,他应该在三年前就走了。妈妈想了一下,三年前就是弟弟被轧断脚的那年。从此妈妈好了很多。
很好。要想办法告诉自己:这是合理的,本来就应该这样。不然没有办法接受。
最后一句保留也可以,不过会略显直白。删掉更含蓄。
这个素材触及了较深的主题——宿命。怎样接受不能接受的遭遇。
不知道村长夫妇有没有提前和神婆打招呼。如果离得不远,神婆可能也听说了。
整理弟弟的遗物,大哥大手机的电池和机器被摔到了两处,装在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有些弟弟跑业务的车票,是老式车票票根,五颜六色的,三毛的,五毛的,一块的,两块的。我一张张抚平,排齐,用剪刀剪到同一尺寸大小,贴到纸上。邹平的,商河的,青州的,枣庄的… … 看着一个个的地名,眼前是弟弟一瘸一拐的身影,这些都是弟弟孤独地一步步走过的地方呀,我的手开始不听使唤,抖得厉害。我不得不停下手来。窗外是湛蓝湛蓝的天,涂着土黄色油漆的木窗框,屋里很静,我坐在窗下,听到泪水打湿票根的声音。
车票的素材很好。虽然是状态,但这里面能引发人们对故事的联想。
“湛蓝的天”,虽然可以,但毕竟不算很独特。每个作者都有习惯的表达,初看会新鲜,看多难免觉得重复。湛蓝、瓦蓝、深蓝、碧蓝、紫蓝、灰蓝……
尤其是“蓝天和窗外”结合。要留意自己的小习惯。
或者换成比喻,比喻就有很多种可能:
透过土黄色尤其的木窗棂,天像密不透风的蓝笊篱(蓝罩子)。
笊篱是有网眼的,但比喻不一定都得合理,无理的比喻有时候也成立。
3个窗。
弟弟去济南后,我问他苦不苦?他说不苦,没他卖海鲜时苦。每天早晨两点就要爬起来,轻轻拉开院门插销,慢慢推出三轮车,再从里面销好院门,爬墙出去。有天晨霜脚滑,差点从大门楼上摔下来。碰上大妈大婶砍价,自己也说不过她们。海鲜卖不掉就坏,也不敢拉回家,只能送给哥哥和二叔家吃。眼瞅着本钱一点点赔进去。现在卖门这活,只要勤快点,多跑跑还是能挣到钱的。咱爸不屑看我,还不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是。“你看着吧,我要有钱了,爹是好爹,儿也是好儿。”停了一下,弟弟又笑笑说:“他现在不愿看我,等他老了,想见我了,我就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让他想看都看不到我。”
“爹是好爹”那句很好。
停了一下、笑笑,都很准。比两个直接引语合成一句好很多。
人不会一下子就说出心底的话,但说着说着,说畅快了,最后那句就顺溜出来了。
最后那句“一语成谶”,效果强烈——因为说的时候不知道。
父亲的难受也有对弟弟的愧疚。
晚上我到弟弟的房间坐了一会儿,他种的腊梅摆在屋角,球鞋摆在柜子下面,新买的窗帘放在床边,是弟弟准备结婚用的。双卡录音机摆在桌上,旁边书柜上码着他喜欢的齐秦和张学友的磁带。墙上挂着红色的拳击手套。
“准备结婚”很好。让人更觉得可惜。
现在罗列物件合适。三句够了。腊梅、球鞋、窗帘、(结婚)、录音机、齐秦、拳击手套。6样,不少了。
1996年,我们在电视前看泰森和霍利菲尔德的拳击赛。弟弟说泰森会赢,我随口说霍利菲尔德赢,忘了我俩谁提的打赌,赌20块钱的。父亲趁弟弟走开跟我说,你别跟永安打赌了。我说怎么了?父亲说你看看他哪有钱?他从哪儿去找这20块钱?父亲看我不甘心,又说,这样吧,我给你20块,你就别跟永安打这个赌了。 “那不行,愿赌服输!再说结果还没出来呢。”父亲看看我,摇摇头,讪讪地走了。结果泰森输了,弟弟跟他哥们儿借了20块钱给我。弟弟不知道这事,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那时候20块,大概相当于现在的300-500块?
父亲也是把他当成家里的弱者。我后来也没有跟他说过。为什么?
说了,他会觉得父亲看不起他,嫌他没本事。
很有意思的地方:父亲为什么不怕我输?父亲为什么预感弟弟要输?
我输了,父亲可以补上这20块,但弟弟输了,父亲不好直接给他。
弟弟葬礼后,父亲就再也没说起过他。只是白酒喝得更多了。那晚弟弟单位打电话到家里,父亲开灯先看了表,3点47分。他抓起电话,那边说弟弟出了点儿事了,父亲啥都没说,只问了一句: “现在人在哪?”就马上和妈妈动身赶过去了。那次的济南电话后,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我们都不会在晚上九点以后打家里电话了。
人家不用说,父亲就明白,问的话既含蓄,又直奔主题,也不朝人家发脾气。
非常果断。
后面的影响写出来,也挺好。烘托得更厚。
父亲临去世前,我瞒着他,和先生去美国探望动手术的婆婆,几天没消息,病床上的父亲伸出四个手指,跟妈妈比划着,说我已经四天没打电话了。等我从美国回来,父亲已到最后时刻,我问父亲,还有什么心事吗(未了之事或想见的人),父亲躺在那里,闭着眼睛,无力地摆了摆干枯的手。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他眼角有滴泪流下来。我跪在父亲身旁,轻轻抹掉他眼角的泪,自己却一下子哭了起来,我想父亲一定和我一样想到弟弟了吧。
闭着眼睛、过了会儿——父亲忍了会儿。
弟弟离开的悲伤,也许父亲到去世都没消化吧。我比父亲要好一些。父亲去世十个月后,也就是2017年11月24号,我做了弟弟的梦。从那往后,我就很少再梦见弟弟了。弟弟在梦中的金色麦浪下和我挥手告别,指着远方说,他的家在那儿。
后半篇,弟弟已经是事实上的配角了。尤其是近几段,父亲越来越凸显。怎样回归到弟弟上,又显得尽量自然?
日期表示自己忘不了。
“从那往后”表示对自己的影响大,此前总频繁梦到。
我也不能不逐渐适应了弟弟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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