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系明珠系宝刀 3
不系明珠系宝刀 3

月曜日凌晨,伏月来向我汇报。在一百里外南山,发现了与这画极其相似的一个人。
此人正是南山当地有名的画手,自称宛之。
诗经有云:“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我在心里默念,溯游、宛沚,不过是取其谐音罢了。
我心下了然,苦笑了下,随后便吩咐伏月备好出行的行囊和马匹。
“主上这是何意?”伏月似不解地问道。
“明知故问。”我斜睨了他一眼,伏月赶忙退下去照办了。
我把千侠阁的事情交给了秦筠的另一心腹去掌管,又处理了几件事。直至傍晚,我和伏月一起策马奔向南山。
出发之前我去见了秦筠,正相对无言中,秦筠开口了:“你终究还是要亲自去吗?也罢,一路平安。” 他看着我一副“千万人,吾往矣”的模样,不由多吩咐了几句。在秦筠露出假意不耐烦的表情时,我才从他房里离开。
经过一日夜奔波,我和伏月终于抵达南山旁的一个小县城。由于已是夜间,我便找了个就近的旅店住了下来。付账时,我状似不经意地问老板娘道:“姑娘可知道这就近的画手宛之?”老板娘被我一句“姑娘”逗笑,嗔怪着看了我和伏月一眼,回道:“倒是有个画画的大家,我们附近人都叫他宛先生。他就住在那南山脚下不远的梅花寨…说起来,我们这儿神算子自渡先生也和他住在一起,这自渡先生可特别有名,那算的卦…”接下来都是老板娘关于那“自渡”的传闻,我并没耐心听下去,礼貌地打断后便与伏月回了屋。
尽管已两夜未休息好,单躺在床榻上时,心中却一阵波澜。不知是因二十年不见将要重逢的欣喜和期待,还是不论于母亲或于我来说的恨意。只是知道这些情绪混合在一起教我睡不着。我翻了个身,伏月抱着剑倚在窗旁,怔怔地望着月亮,不知在想什么。从外边吹进来的风混杂着腊梅的香气,突如其来的寒意令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伏月才如梦初醒般赶紧关了窗户。
“今晚的月亮很漂亮。”伏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点了点头:“小时候娘告诉我,家乡的月亮最好看。我没离开她之前,一直都以为是这样。但长大之后就知道其实好看的不是月亮——伏月,你想家吗?”伏月摇头,但看见我失落的样子,便笨拙地开口解释:“我没有和家人在一起的记忆,所以没有那种因为聚散离合而牵扯的感受。伏月所能记起最早的记忆,就是刚进千侠阁的时候…”我不知如何回话,又转了身,换个舒服的姿势:“把灯熄了睡觉吧。”
第二日破晓时分我便睁开了眼睛,伏月早已穿戴整齐在旁等着我。我洗漱了一番便退了房去寻找“宛之”。由于南山离这并不远,我与伏月便决定步行去那儿,把马安顿在这儿。南山街都是些我没见过的东西。伏月见我四处张望一脸好奇的模样,不禁微微笑了。见我瞪着他,便赶紧转移我的注意力:“主上看,那有个方士,说不定可以帮忙算算秦阁主的命格。”我睨了他一眼,走向那方士旁。那人见我来了,开口道:“一卦五十两,面相还是八字。”我听到这天价,想也不想就要拉着伏月走。但伏月却已经开口——报了我的八字。
我不解地望向伏月,小声道:“那么贵,我可不会帮你付。”伏月面瘫着脸装着茫然,用手抓住我腰间的玉佩。我把他手拍掉:“想都别想。”
“大不了,等听过就跑。”伏月对我耳语。
那方士念念有词了一阵,抬头正要开口,在看到我面容时失神了一下。伏月正要开口询问,那方士却一脸怅然的表情,开口道:“阁下可是姓纪?”
我眯了下眼,正要开口时,伏月朗声问道:“你可是那‘自渡’先生?”
“正是在下。想必恁就是前几日来南山贴布告的伏兄台。”伏月冷笑一下:“我还不认识足下呢,可不好意思称兄道弟。只问一句,和足下住一起的宛之先生可在令舍?”
自渡因伏月的突然变脸而惊慌了一刹,他一言不发地开始整理器物,我和伏月就站在冷风中看着他。周围一些路人也被这阵势惊吓住,纷纷绕道而行。片刻后,自渡道:“烦请二位跟着我。”
深冬时节冷得厉害。我看着自渡着一身单薄道袍,沉默着在前边走着,手里举着幡。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还未停下,我正想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自渡开口了:“此处便是了。”
我抬头看向旁边的木牌:自修,梅花寨。
“纪兄,令尊便在里处。”
我不理他,也不看伏月,只知道径直向前走,等到了木门前,我猛地一把推开。
玄关处一个白衫男子正在画画,听到这声响便转过头,看到我时先是面露惑色,随后微微一笑:“尔来了。”
我看向他。这个我与其面容极其相似的男子,这个给予我生命,抛妻弃子二十年,似乎已远游自此不见的人。
却一直隐居在离我不过二百里的地方。
在来南山的路途上,我构思过很多父子相见的画面。我总担心我会忍不住和他决斗,或是用平生所会的最恶毒的言语攻击他,辱骂他。
然而我动了下嘴,只是说:“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我甚至不再觉得“差矣”是解恨的词了。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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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自注:结尾引用了张枣先生的《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