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妮:第三方 | 原乡文学奖征文(小说)

第三方

雪妮

淑娴没想到,苏丽雅真会来找她,多少有些心虚,毕竟这不是正大光明的事儿,并且自己相当于偷进了人家的家,窃取了人家的老公。尽管这个时代,人们口头上说包容了,可内心还是鄙夷的,恨不能立马儿将你撂倒在道德审判庭上,批你个体无完肤,还要打下十八层地狱。

与胡峰好了两年多了,淑娴内心早已把胡峰当成了自己一世的爱人,只差一纸大红烫金的文书。淑娴不相信,这么个小小的物件儿会左右、会阻挡住胡峰和她的爱情。

胡峰告诉她,他不爱苏丽雅,他们是错误婚姻!

现在,苏丽雅就要过来了,到她的单位来找她,难道自己也要跟微信上说的电影电视里看的,娱乐八卦白话的,小三被原配怎么怎么样了、包养情人下场如何如何了…….这样的闹剧淑娴不敢想下去,对自恃清高又好面子的她来说,现在最紧要的是给胡峰打电话,这个火必须他来救!

按下那串再熟悉不过的号码,接通电话传来有节奏的“嘟嘟”声,像极了轮船起锚汽笛一声接一声焦急又悠长的呼唤,然而,直至断音时长结束,淑娴也没有听到那个熟悉的亲亲儿的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和那声听不够的 “…..喂….好老婆”甜蜜的回答。

淑娴继续按下去,心脏似小兔怦怦儿跳个不停,难道是单位开会,不方便接听,还是在谈客户?或是在车上?淑娴假设了 N个理由,脑子乱作一团,手指却没闲着,飞快地按动手机键盘,发出:“有事,速回电”的短信。

淑娴手里的这部苹果5s手机,是前几天胡峰刚给买的,两人差一点因此吵架。淑娴是在山里长大的,父母都是久居大山里的农民,十几亩薄地,两间小瓦房,一排柞木杖子架起的方方正正的小院落,就是淑娴的家。每到五、六月份,门楼前两株枝繁叶茂的老山丁子树,便会开出洁白的山丁子花,一串串儿在骄阳下怒放,整座院落就都包裹在浓郁的花香中了。淑娴儿时所有的记忆,都与这个大兴安岭北部山区,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小村落有关。每年到春节,淑娴都要提前在网上订票,从祖国的南端中山市到首都北京中转,再从北京买到省城哈尔滨,从哈尔滨再买到一直向北,一直向北,再往西,就是那大西北边儿上的不起眼儿的破旧不堪的叫做嫩水的小县城,再从嫩水县城乘坐6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到那个即使是黑龙江省境内的精确地图也找不到的村落里看爸妈。

自打十六岁离家,去山外求学,淑娴把那段日子走得艰难又辛苦,父母勉强供给她的每月一百二十块的生活费,是全家人勒紧裤带从嘴里省下,卖点山货攒下的,而另外一半的学杂费她得自己想办法。淑娴从来都是有主见的人,山里长大的孩子,别的优势没有,吃苦倒是毫不畏惧。她找了舍务老师,求舍务老师帮忙,给她找份零活儿,在好心的舍务老师的推荐下,淑娴去了学校食堂帮厨,每天天蒙蒙亮就起来,去食堂干一些摘菜生火洗碗的杂活儿,在学校七点半正式上课之前,她要将这些杂活儿全部干完。为了不耽误上课,她每天都早早跑去,慢鸟先飞地先把准备工作做好,打扫卫生、点火烧水,米淘好,切疙瘩白、削土豆皮、剥大葱,等着食堂大师傅和后厨阿姨来做早饭,淑娴只做早晨工,每个早晨要忙碌三四个小时,可以得到一元钱的报酬,。这样的经历讲给胡峰,每次胡峰都爱怜地把她拥在怀里,说一定让她过上好日子,给她幸福。

这部苹果手机已经是胡峰给她买的第三部了,他们相识那年,胡峰看她还在用着一部四角掉了漆的呆头呆脑的诺基亚老版,悄没儿声的给她送来一部乳白色的步步高音乐手机。去年,淑娴过生日,胡峰去上海出差,除了给她带回一条带着凤尾图案桑蚕丝的藕荷色围巾外,又给她买了一部三星GT-19152智能大版手机,说是方便微信聊天,还可以随时上网写东西,比用平板电脑来的方便。

胡峰知道,淑娴爱读书,有时心情好了,还喜欢写上两笔,抒发个小感情、小体会什么的,三星智能大版手机不累眼睛,携带还方便,很适合淑娴。现在,他带给她的这部苹果5s,又向前推进了两个档次。淑娴说他花钱太大手大脚了,那部三星还像新的一样,又买什么苹果5,这不是烧钱呢吗!胡峰总是这样,我行我素从来不征求她的意见,虽然是给她买东西,但勤俭惯了的淑娴还是觉得有些奢侈。

说归说,看着胡峰不高兴了,淑娴赶紧拉回话题。几日前,淑娴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一则这样的动态,说是老公的钱,要舍得花,投资自己,你若不花,自有人替你花,虽然淑娴并不赞同这样的说法,但细想想,也并非没有道理。

钱已经花了,东西也买了,非要弄得不痛快干嘛,好老公好老婆都是疼出来哄出来爱出来的,淑娴深谙此点,在眼看着胡峰的脸色由晴转阴时,速施展风情万种脉脉含情之战术,把精心做好的小菜摆上桌来,开了红酒,享受二人烛光晚餐,这样的意境容易让男人心潮澎拜,更有益于饭后床上的相亲相爱。

然而,激情过后的痛,总比缠绵的时光长,就如海的浪潮,来时欢欢喜喜,去时令人惆怅。最痛的,是淑娴不能拥有胡峰的整个人,夜半12点之前,胡峰会雷打不动,撇下泪眼汪汪的淑娴,回到自己的那个家。

有时,淑娴痛恨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扮演这样一个令大家不齿也让自己鄙夷的角色,虽然年近四十,论相貌、身材、事业、生活,她淑娴在女人圈里虽不是最好的,但也要强过一般女子,可是,偏偏就在情感这儿出了毛病,没经得住七年之痒的考验,跟多疑又小心眼儿的家暴丈夫张大壮分手,淑娴从没后悔过,虽然没争到女儿的抚养权,但每周末淑娴都会去婆婆家接孩子,享受母女共同时光。

淑娴是孝顺的儿媳,婆婆虽对这个儿媳离开儿子很伤心,但淑娴的知书达理,贤惠温良,如女儿一般的贴心,渐渐改变了婆婆的想法,既然再不能做一家人,权当又多了个女儿,咋地也比外人强。淑娴去婆婆家,还像以前,给婆婆和公公带去喜欢吃的天津麻花、炒糕和玉米面煎饼。很自然很享受很快乐地做各种家务,帮婆婆拆洗被褥、收拾单单棉棉的衣服、鞋子,归类、打包,把眼下穿的放置衣橱和吊柜外侧,里侧则统统放置过季的,内衣、外衣、鞋子,全部规规整整入住各自的隔层里,穿时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

在洗衣机隆隆的欢叫中,淑娴腾出身子,张罗一桌子饭菜,公婆女儿一家人围坐其间,其乐融融。

张大壮自打跟淑娴分了,一气之下去了山东,听婆婆说,在那边租了个床子,搞海鲜批发,发了点小财,也有了新的女友,这几年就没回来过,女儿妞妞的语句库里,爸爸这个名词很陌生了,好在婆婆身边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妞妞的两个小叔和姑姑都在这个城市,公婆倒没因张大壮的不闻不问不归而气愤什么。

日子像滑溜溜的鱼儿,一不小心就游走了,直到遇见胡峰,她潜在心底的那眼似乎已经被遗忘被冰冻的叫爱的泉水儿又苏醒了,开始欢畅起来了,搅着她这块已近干涸的田地,这样来势汹汹的泉从四面八方涌入,除了接受,淑娴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阻止,她无法抗拒又心甘情愿,飞蛾扑火般地跳进去,由着自己的心儿,不由自主地快乐起来。

的确,胡峰对女人有足够的吸引力,男神范儿,高大帅气,四十多岁熟男的气息无处不在,是属于那种被青春靓丽的、雍容华贵的、优雅精致的、清纯可爱的各种年龄段不同女生所关注的成功男士的类型。

胡峰是市内一家知名餐饮连锁店的副经理,连锁店市值两千多万,市内及周边县开有多家分店,胡峰是市总店负责经营的高管,本人开一辆白色宝马,据说年薪有四十多万,应该说,身边不泛美女如云,然而,淑娴单位的一次食品采购,却让她和胡峰彼此相见恨晚,令淑娴死心塌地。

我不在意你的过去,只想拥有你的现在。记不清是哪首歌儿的歌词了,在淑娴看来,却觉得无比真实。

淑娴是市里红星锅炉厂机关事业科的一名副科级干部,分管劳资福利采购等工作,厂里两千多人,按惯例中秋节要发月饼,每人二斤,价格既不能太高质量又要有保证,每年采购,都是淑娴亲自带科里人去食品店选购,货比三家,当然,这是给厂里工人们看的,如何采购在哪个食品店采购,自然事先都是厂领导特意关照过的,淑娴她们只是执行罢了,这次就是主管她们部门的萧副厂长,给提供的这家餐饮食品店信息,让她与胡峰相识。

记得那天,你穿了一袭景泰蓝花色的旗袍,挽着高高的发髻,真正的中国古典美女,把我都镇住了!曾经无数次,胡峰搂着淑娴,半靠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回忆他们初次相见,这样说道。

而淑娴,当时望着这个高大帅气的男人,梦里似曾相识的感觉,先自有些眩晕了,竟忘了店长对这个男人和这家食品店经营状况的介绍。

我记得我应该早就认识你,是梦里吗?是上天让我们相逢吗?是我们前世的情缘未了吗?缠绵过后,淑娴伏在胡峰宽厚的胸膛上,倾听着这个男人心脏强有力的跳动,不止一次喃喃自语。

对于一个把感情视同生命的女人,遇见了自己喜欢的,必会以飞蛾扑火般的勇气和决绝迎上去,以自己的血滋养呵护所谓的爱,只是,深陷其中的人,并非看不到这一点,只是不愿承认而已。不管未来如何,我只要拥有你的现在,这是淑娴常挂在嘴边安慰自己并付诸行动的一句话。

可是,现在危机来了,之前与苏丽雅只是暗中较量,现在这个冤家要亲自露面,杀机腾腾,欲致她死地而后快,不整倒她决不罢休!淑娴觉得身体有些发抖,已经有了山雨欲来乌云蔽日飓风满楼的预兆。

胡峰,快接电话,上帝啊,快点救救我!让他接电话。淑娴屏住气,一遍遍祈祷,现在是八点一刻,八点三十分,淑娴工作的大楼里将有近三百人开工,也就是说,八点三十分,如果苏丽雅准时到的话,将有三百人要看到一场免费的武打片,小三与原配的真实版、泼妇一样的对打戏,这个剧目太有看点了,会惊动在十九层办公的厂长和各部高管,她丁淑娴这回真要出名了,可以上红星锅炉厂每日新闻的头版头条。

电话还是转呼状态,可以肯定的是,胡峰并没离开这座城市,昨天胡峰还给她打了电话,卿卿我我了好一阵子,因为淑娴晚上下班要去幼儿园接妞妞,给婆婆过生日,胡峰知道淑娴晚上不方便接待他,只好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因此,淑娴排除了他去外省出差的假设,其他的可能一是正在谈重要客户;二是开重要会议;再有就是这会儿发生了重要事情,否则他绝不会这么久不给她回信,这最后一条假想让淑娴心里激灵了一下,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不管是胡峰,还是她,目前即将遭遇的状况,终究是要面对的,逃避不是办法,淑娴不断给自己打气,隐隐的担心像条躁动不安的小蛇,东一口西一口地噬咬她的心。

胡峰比淑娴大三岁,许是都有过相似少年时光的经历,两人从单纯的业务工作关系转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胡峰说,他喜欢知性的有思想的优雅的女人,女人是水做的,只是这水有万种区分,加了糖就是糖水,加了柠檬是柠檬水,加了冰就是冰水,女人各有各的风情,各有各的脾性,在那个叫尚品的咖啡厅里,胡峰直言,欣赏淑娴,喜欢她知性的美,具备中国古典美女的一切高贵。

淑娴笑着回道,你的赞美虽然言过其实了些,但是我也未能脱俗,心里很受用。

为胡峰的咖啡里加了两块方糖后,淑娴说,你看,对面的男孩女孩多好,拥有青春才是无价的!淑娴眼里闪过一丝感伤。

我们虽然已过了他们二十几岁的青春年龄,但经过了人生的积淀,和各种遭遇,在品读人生这本大书的时候,更能有所体会,我们都变成熟了,不是吗?胡峰慢慢搅动杯子里的咖啡,盯住淑娴的眼睛,这样反问。

随着交往的频繁,胡峰慢慢地将家事和盘托出。他出生在江苏淮阴县一个叫金乡的小镇上,南方湿热的气候,温软的水土,滋养着一代代水乡的人,那里的人个个皮肤细嫩白皙,身材也是比较偏瘦小,像他这样的身材在南方比较少见,因为自己十几岁便来到东北,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融合接受了北方人的高大魁伟。父亲英年早逝,那时胡峰只有两岁,还未有记忆,所有关于父亲的描述都是从母亲那里听到的,据母亲讲,父亲是个棉花匠,整日挑着担子行走在各乡村儿,外公看父亲是个手艺人,能给家里挣碗饭吃,便把母亲许配给了父亲,母亲嫁给父亲那年才十八岁,谁知,他两岁那年,父亲不幸患了肝癌,撒手西去了,母亲二十岁便孤身一人抚养他,母亲没别的愿望,就是让他好好念书,将来有份好工作,成家立业,好在,他学习用功,考上了县城的重点中学,为了供他读书,母亲又嫁了人,来到黑龙江,母亲嫁人开出的条件是,要一万八千元,说到这儿,胡峰声音哽咽。

你知道吗?这是我妈给我要出来的三年上大学的学费,她就怕我不去读大学,心理自卑,才赌上了她自己的幸福。

胡峰的眼泪,每一滴都落在淑娴心里,一个外表光鲜帅气且拥有千万身价的成功男人,背后也有辛酸,而且,这辛酸能够对着她说出来,确实是把她当成了知己,红颜。

一个男人的泪,这份量,无异于陨石砸落,使地面百里周遭万物燃烧化为灰烬,淑娴情不自禁,将手放在胡峰的手上。接下来的日子,顺理成章,淑娴从不问胡峰的家庭,尽管她是那样迫切地想知道,胡峰既然不爱他的妻子,为什么还要继续无爱的婚姻,难道是关系财产分配?还是孩子的抚养权,抑或是其他不能公开的秘密和难以言说的理由,淑娴耐心等待,就像一个胸有成竹的猎手,等待猎物自行进入包围圈,淑娴知道,猎物要一击而中,急了,会惊动,慢了,会跑掉,只有等,只有把握最佳时机,才能大获全胜。

苏丽雅的信息,在与胡峰交往了一年后,终于浮出水面,原来,胡峰的成功与这个女人的支持密不可分,准确地说,与苏丽雅的娘家密不可分。胡峰上大学后,母亲和继父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继父也仅靠十几亩旱田过活,不愿意再出钱供一个不是自己的孩子,反倒时常和母亲吵架,让胡峰回来做工挣钱,胡峰的母亲没想到,自己为了儿子进入这场婚姻,会是这样的结果,每日以泪洗面,无奈,孩子太小,母亲舍不下刚出生没多久的骨肉,那年,胡峰高考完毕即将读大一,暑假的一天,母亲走了很远的路,去镇上储蓄所,把仅有的五千元钱都取了回来,交给了胡峰。

儿子,你已经十九岁了,拿上这些钱,做自己该做的事,妈妈只能做这些了,剩下的路靠你自己走了。

还不到四十岁的母亲已头发花白,有的是跟她这个年纪同龄人不相称的苍老,手指弯曲,骨节肿大,是这些年操劳落下的类风湿病,胡峰看着母亲,母亲的眼泪,从眼角遍布的皱纹缝隙中雨点一样滚落下来,瘦小的身躯像寒风中的蒿草,孤苦而又无奈。

揣着三千元钱,胡峰走出了那个叫窝窝岭的小镇,自从十五岁那年跟着母亲来到东北,在这个偏远的不为人知的小镇上寄人篱下,磕磕绊绊即将完成母亲盼望他出人头地的学业,虽然,胡峰早知继父早已对此心生怨艾了,只是碍着母亲当初嫁给他开出的条件,放假在家的夜里,胡峰时常能听到继父和母亲屋里传来压低了的吵架声,多数都是因为养了他这个吃白饭还要花钱的。

胡峰知道,这是母亲最后给他的,仅有的全部的财产,他要用这些钱,实现梦想,将来给母亲千万倍的补偿。胡峰酒后说起这些,总是泪流满面,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淑娴能做的,就是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给他如母亲般的安慰。

考上了江城师范学院,胡峰白天在学校读书,晚上就去工地做小时工,挥舞一把铁钳子,将拆下来的木板上的、檩子上的钉子起下来,一个小时可以赚八块钱,一晚上干三个小时,就可以解决他一周的伙食费,就这样半工半学读完了三年大学,胡峰没有选择自己的专业,去教育系统应聘,而是把目光投向私企商业,他要赚钱,赚多多的钱,给母亲和自己建造一个很好的未来,他知道,这个夙愿,是当一个清贫的教师难以完成的,师范大学的文凭只是渡了一层铂金的锡纸,不能给他带来想要的东西,就在他焦头烂额,为了找一家合适的公司而东奔西走,口袋里剩下只能付起每日一餐饭的几张纸币时,苏丽雅走进了他的生活。

你这不是英雄救美版,而是富商女儿救穷小子网络版啊!真实度是几成呢?两成还是一成,或者归零。淑娴酸酸地倒了一口醋。

说了你还不信,不说总撩拭,你不就想听我和苏丽雅的事儿吗,给你讲你又不信,还这个态度!胡峰有些急了,冲口嚷道。

哎呀,跟你开句玩笑,还真发火呀,我这不听着呢吗,大娘让我好感动,她老人家这辈子太不容易了,你得好好孝顺她,实在不行,接江城来算了,你那不行,住我这儿,我来帮你照顾。

淑娴说这番话,确实发自真心,胡峰每次说起母亲,必定会流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见,胡峰对母亲的感情之深。淑娴的体会,感动于胡峰母亲,何尝不是与自己在大山里每日劳作辛苦的母亲一样呢,都经过了苦难岁月的挣扎,只是自己父母双全,老来有靠,而胡峰母亲自己命运多舛,却尽全力为儿子创造条件,让儿子放飞希望,确实了不起。

在胡峰的手机里,始终保留着他和他母亲来东北照的一张黑白色的相片,母亲慈爱地搂着少年胡峰,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大山,风掀起了胡峰母亲月牙白色斜襟褂子的衣角,盘了发髻的一侧的头发也被吹得高扬起来,与一般家庭妇女不同的是,胡峰母亲眼神中透出女人少有的刚毅。淑娴对这帧照片记忆深刻。

谢谢老婆。胡峰轻声说道,将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淑娴说要接母亲来她这儿的话,以胡峰对她的了解,知道此刻的淑娴,绝没有虚伪和做作,她是最理解他和母亲的人。

她不愿意来城里,说在乡下呆惯了,再说,她还惦记照顾弟弟家的小孩。胡峰盯着那颗还在奄奄一息的烟蒂,一丝淡蓝色的烟雾谜一样散开。

无聊的时候,淑娴多次,在心里暗暗描绘过苏丽雅的模样,脑海里一会儿是个清丽端庄的女人,一会儿又变成极其丑陋胖大的悍妇,一会儿是胡峰三口人亲密无间,一会儿又变成陌生的垂着双下巴臃肿不堪的女人面孔在疯狂地咒骂暴跳,各种混沌的情景交替将淑娴的脑子搅成了粥样,诺大的房屋飘满了落寞,屋角花瓶里的玫瑰花也郁郁寡欢,萎靡不振起来,这真是让人忧伤得想死去的时刻。

爱,总是让人心情愉悦,充满力量。淑娴既小心翼翼呵护着她的爱情果实,又期待着胡峰在某一天会死心塌地完全属于自己,而不是,在那些缠绵的夜晚,该死的夜半时分,撇下泪眼汪汪的她,而回到他名正言顺的地方。这种痛苦,初时只如细细的针刺,钻入体内隐隐作痛,然而,随着时间,随着针刺的不断入侵,旧日的刺孔被新的伤口覆盖、重叠,开始蔓延、变深、加大,最后,有鲜红的血滴下来,洇成一朵带泪的血色梅花。

私下里,胡峰与淑娴都是老公老婆称呼,亲密无间,淑娴手机里,胡峰的手机号早已设置成了老公,除了那个不能触碰的话题,胡峰将淑娴爱到骨头里。胡峰说,他们的爱,没有功利,不存在瑕疵,是双方的给予和付出,无关乎金钱,他们是一生的知心爱人。的确,淑娴从没想过胡峰的财富、名望,这不是她要的,她更相信爱情,建立在名望、地位和金钱上的关系,是阳光下发出炫目色彩的肥皂泡,却是经不起风雨考验一触即破。见得多了,偏有一些女人贱贱地奉上肉体,还美其名曰为了爱,其实,就是奔着人家的财富和名望去的,如果是房无半间,地无一垄的打工仔,不可能有花枝招展、青春靓丽的美女排着队等着说为了爱,说我愿意跟你受苦一辈子。说你是我的真爱,真爱值多少钱?够买一间均平八千面积不大六十米的房子吗?车子不用太上档次,十万八万的也就行了,每月零花钱不用多,三千元好了,除去吃喝拉撒最基本的数字,美容院啦、KTV啦,统统戒掉好了,这是打着灯笼难找的现实版市场最低价,所以,至今,对一般劳动者,城市对于他们,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门,囊中羞涩还想保持男人自尊,男人的脸面,只有让天上飘来五个字儿,“那都不是事儿”,作为调侃自己安慰自己的大杯扎啤,灌下去,凉快凉快心脾胃,该干嘛还干嘛去,可偏就有一些男人愿意这样,家里外边的红旗彩旗都飘飘,金丝鸟、蓝孔雀,养着吧,至少比养宠物划算,最起码有令男人忘乎所以愉悦非常的功能。

是真的爱我吗?淑娴问的这句话,让自己都厌烦自己了。

宝贝儿,有一天你把我逼疯了,问傻了怎么办?刚经历完一场战斗,赤裸的胡峰闭着眼睛,微微喘息,四肢摊开像一匹刚结束了奔跑的小马驹,躺在绿草茵茵的河边恢复体力。每次和淑娴在一起,都能挑起他的斗志,鱼儿进出之间,湿滑的海藻,战栗的快感,汹涌的浪花,一次又一次把他们抛向巅峰,吞没在芬芳的花海中。

淑娴将头伏在胡峰胸前,倾听着这个男人强有力的心跳,不顾一切地扳过胡峰的头,用力狂吻起来。

你是我的,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对吗?淑娴小鸟依人般地枕在胡峰的肩上,问这样幼稚的话,淑娴自己都觉得没劲,可是,抓不住的担心和恐惧,使她拼力向空中挥舞双臂,徒然地对抗着空气,除此之外,再无别法,这是另一种折磨,不是吗?

老婆,不要这样,我一定对得起你,没有你的陪伴,老公不知这日子怎么过,老公知道,不在说多少,你只看我做了什么。

每次,胡峰的话不多,却很有力,淑娴相信,胡峰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如若不然,他便不会为苏丽雅负责任,还有他们那个有先天性髋骨突出症的残疾儿子。

说起来,如果不是淑娴,胡峰如今早已在狱中了。

淑娴刚认识胡峰不久,胡峰便因一笔五十万的采购款转给了小额信贷公司,自己赚取利息而引火上身,胡峰主管经营,预留资金一直这样转进转出,除去给财务那个姓肖的会计百分之三的提成,自己每年都轻而易举落得十几万的利息,这事儿他们两个做的谨慎,自以为天衣无缝,账面支出收入款项都通过了总店审计,始终相安无事,谁知,餐饮连锁总部人事变动,董事们新更换了一批,成立了一个叫食品餐饮调研组,对全国几十家分店进行包括财务审计、采购报批、工资核对等的专项核查,闻听肖会计急慌慌报上来的消息,胡峰一边让肖会计沉住气,一边急忙给宏强小额信贷的马经理打电话,谁知,钱款已经放到私企,回笼不了,签的是一年的期限,如果毁约,将赔付人家借贷总额的百分之三十,连同这几个月的利息,全都要打水漂,听了马经理的此番回答,胡峰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有胡峰最清楚,自己的事儿不光是与肖会计合伙挪用五十万这么简单,自己私下里还有几笔小额的款子,也是店里的装修和采购费用,他虚报账目转支出来,到另外一家固定采购点的账户,取出以高额的利息贷了出去,算起来也有三十万左右,加起来就是八十多万,这个数目可不是小事儿,事关他胡峰的前途命运,搞不好是要走法律程序的,他胡峰这辈子就毁了。胡峰火速回家,动员妻子把过世岳父给她和儿子上的保险,还有留下的二十万存单交给他,又把能开口相借的同学、朋友借了个遍,好歹筹集了六十三万,还差十七万多点,眼看着调查组后天就进驻他们江城的这个分店了,胡峰心乱如麻。

淑娴,你就是我的贵人。胡峰每次提及,总是喜欢用这句话表达。

那天,淑娴恰巧打电话找胡峰,厂里领导准备元旦期间,订一批礼品盒的小蛋糕,给生产一线的员工发,问店里能不能做。

正被此事搞得焦头烂额的胡峰,如遇救星,连连答应下来,能做能做。举着电话,胡峰灵光显现,对啊,趁着机会,先借点款堵上自己这个窟窿再说,可是,刚认识就开口求借好是不好,自己开口倒行能否给这个面子呢,踌躇之间,电话那边,淑娴得到回答后,回了句,那好,胡经理,我跟领导汇报,不打扰您了,再见。便挂断了电话。

扔下胡峰举着手机,坐在办公室皮椅子上呆怔了半天,唉,管它的,老子也是逼急了,这算啥丢人,能借就借,愿帮就帮,不帮拉倒,死马当活马医了,碰碰运气,不试怎么知道。虽说接触次数不多,但胡峰自认两个人感觉还都不错,这方面,成年男女无需多说,印象好坏,就像码牌,能碰对的总是要放在一起的,接触过来不来电有没有感觉一试便知晓。

淑娴也不知为什么,自己竟然这么爽快地答应下来,只是见过两次面,信任在哪个刻度上,还是未知,自己居然接到他的电话,就答应下来,是不是有些冲动呢,但电话中,胡峰的承诺很干脆有力,只是拆借一周,一周后肯定将款给她打回账户,不会让她为难,胡峰主动说自己打欠条,签字画押,逾期不还,可以起诉,绝无二话等等。

淑娴知道,这是个男人味儿十足的人,有颗骄傲的心,若非遇到难处,绝不会开口向她求借,十七万,对于她个人是多了些,但对她们这么个大厂,还是太过于微小,淑娴素来跟财务处的于姐要好,即刻办理了借款手续,淑娴将房产证交给了于姐,并告知七天内还钱,逾期不还可变卖房产,淑娴实在不想要好的姐妹因为这档子事,而对她有什么想法,大家敞亮儿的做事,不藏不掖着,信任自然就来了。

淑娴将款打给了胡峰,救了急。胡峰和肖会计在单位住了两晚,通宵整理账目,各种票据从审批到划拨到入账,门儿清,账目款项、来处去处一目了然,顺利地迎过了检查,总部调研组十分认可,特意告知总经理,为胡峰他们江城分店争取了内部考核优秀的嘉奖,胡峰个人得了五千元的绩效考核奖金,自然喜上眉梢。

为了感谢淑娴,胡峰用这五千元,给淑娴送了份礼物,一对缅甸玉镯。那天,胡峰将支票和玉镯一并交给淑娴,尚品咖啡厅,还是那首祁隆唱的《一生最爱的人》的歌儿,偶然的一次相遇//也许是我们的缘分//你的眼神像一潭秋水//悄悄打开我的心门//多少次我一直问自己//到底你爱我有多深//那次午夜时分的一次热吻//如今还留着爱的余温//你是我一生最爱的人//你是我一生最疼的人//我孤单的时候,有你陪着我//为我抚平爱的伤痕//你是我一生最爱的人//你是我一生最疼的人//你寂寞的时候,有我陪着你//生生世世不离分。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静默,听着这首深情而又伤感的歌儿,等着这样一场将到的时光,直到相拥杯中的咖啡变凉,天已微明。

淑娴彻底放弃了,该死的胡峰!终于原形毕露了,自己认为最美好最神圣的爱情,终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他对自己的爱,只不过是疲累后的另一处栖息,是每天面对同一张女人面孔后寻找的新鲜刺激,他就是一个窃取女人情爱的贼!

淑娴啊,你这傻女人,咬着下唇,疼痛的知觉在恨意中麻木。淑娴无力地瘫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地上,苹果5s躺在那里安静而又执着,淑娴用尽全力将它抛出去的巨大冲击力,竟然没让它皮开肉绽,不得不让人相信苹果的电子产品为啥有如此多的粉丝,拥有如此迷人的魅力了。

“呜呜呜……”执着的苹果手机开始在地上蹦跳着呼唤,无意识的大脑,僵硬的身体,淑娴感觉自己要死了,抽丝剥茧般的疼痛,血和肉已经分离,知觉和意识正在慢慢消失,她艰难地挪动身体,摸到手机,哆嗦的手指按下免提。

你好,是淑娴吗?我是苏丽雅,现在你们厂的门口,能出来迎接我一下吗?一个好听的女中音,像风中的罂粟,笑得血红。

羞辱我的终于来了!淑娴嘴角升起一抹冷笑。

恭喜你们,胜利了,我是失败者,是你们夫妻的一个插曲,我淑娴竟然这么傻,用三年的光阴傻等,用我全部的爱去付出,我做错了吗?我追求爱错了吗?淑娴喃喃自语。

苏—丽—雅,我们真的要见面了,和胡峰好了三年,他从没让我看过你照片,除了知道你们家有恩于他,我不知假想了多少次,你究竟长啥样,为何胡峰放不下你,同为爱他的女人,我们应该公平竞争,对,公平竞争!淑娴双手把住桌子,努力站起身子,迈动双腿。

有这个必要吗?胡峰电话都不接了,你还在妄想什么,敌人已经兵临城下了呀,淑娴,你还要人家再羞辱你一回吗?

淑娴抬起的脚又放下,心里似乎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撕扯着她的心。

既然来了,就得面对,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了吗?淑娴?亏你还自认是女强人,一个声音说。

不能见,这是他们两口子定好的,羞辱你的,一旦出现未知情况,你淑娴就得轰动全厂,颜面尽失,回家走人。

另一个声音焦急地叫道。

淑娴捂住耳朵,背靠着墙蹲坐了下来,攥在手里的苹果5s又开始跳起来,好听的女中音有些焦急:

淑娴,你听到了吗?请给我回话,请给我回话。

淑娴笑了起来,笑得肚子岔了气,她一边用手捂住腹部,一边继续笑,她觉得这出闹剧里,自己扮演的小丑角色,一点都不好看,既不搞笑又不悲情,至始至终,她都是一个傻子,渴望被爱渴望真爱渴望拥有爱的白痴,女人爱起来,智商是零,哪位情爱专家下的评语来着,淑娴觉得真是入骨三分,用在自己身上,再靠谱不过了。

她拉开抽屉,摸出一个小瓶,这是天使的声音,召唤我的声音,上帝,我别无选择!

红星锅炉厂高大的铁门外,一个坐在轮椅上扎着红丝巾的中年女子在东张西望,推轮椅的被她唤作吴妈的,正跟门卫低声说着什么。

淑娴站在铁门内,眼神里满是惊诧。

电动铁门徐徐拉开,系着红纱巾的女人摇动轮椅,来到淑娴面前,“你好!我是苏丽雅……

一辆救护车呼啸着鸣笛驶来。听说,是一个姓苏的女人救了淑娴科长,门卫这样对来看热闹的工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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