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府模式与曹操的建国方略
东汉末年,曹操通过“挟天子以令诸侯”,先后担任大将军、司空、丞相,逐渐成为汉室的名义宰辅, 实际上的最高权威。曹操改革朝廷官制,将原本属于汉室的文武人才网罗到自己的府中,使司空府、丞相府成为统摄军政大权的霸府,大汉朝廷形同虚设。随后,曹操晋爵魏公,拥有了独立封国,则开始建立魏国官制,事实上已经具备以魏代汉的条件。曹操霸府在汉魏之际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一切水到渠成之后,曹操为什么没有称帝呢?

一、霸府的形成
两汉以来,国家治理模式突显出两个特征,一是军府的公府化,二是公府的军府化。两汉将军开府治事,并且将军幕府逐渐楔入行政体系,而地方公府(州府)也开始兼有军事职权。到了东汉末年,幕府与公府的结合形成了军政一体的军府体制,曹操霸府正是在这样的制度背景下形成的。
为了应对黄巾之乱,汉灵帝重新向州郡赋权,采纳刘焉的建议,废史立牧。州牧总揽一州军政大权,成为割据一方的军阀,通常由将军兼领州牧(或太守),或由州牧(或太守)加授将军头衔,比如曹操曾是行奋武将军,兼领兖州牧。幕府与公府虽然是两套班子,实际上是一套人马,彼此不能分割。这种治理方式实际上就是军府制,也是汉末军阀普遍采用的治理模式,军府之所以还不能成为霸府,是因为尚没有称霸天下的号召力。
建安元年,曹操迎汉献帝至许昌,实行“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战略,是曹操军府向霸府转变的标志。随后,曹操先后担任大将军、司空(行车骑将军事),都是军政一体的要职,紧接着升任丞相,虽然名义上没有担任军职,实际上他将丞相府作为霸府,统摄军政大权,这是曹操霸府形成的标志。曹操霸府本质上仍是军府,是地方军府国家化的特殊表现形式。

二、霸府的机制
建安,是汉献帝的第三个年号,它的另外一个意义就是记录长达25年的曹操霸府统治。可以说,建安是属于曹操的年号。建安年间,曹操在霸府的机构设置上,继承了公府的官制框架,同时做实了幕府的公权力。在很多时候,公府的传统属官,比如长史、司马等充当了幕僚的角色,而在幕府当中处理日常事务的诸曹,实际上行使了公府的职权。
在汉末战乱不断的时期,霸府一个很重要的职能是征战四方,因此僚属机构,特别是军事参谋机构,扩张尤为明显。在此时期,曹操创设的军事参谋制度,其主要成员有军师、军师祭酒和军谋掾。

军师是汉末群雄军府中普遍设置的武官序列,是军事参谋机构的最高官职。曹操早期的军府中,荀攸就曾担任军师一职。随着曹魏势力的扩张,以及军府向霸府的转型,军师一职扩增为中军师、前军事、左军师、右军师多个成员。
军师祭酒是军府中仅次于军师的武官官职,是军事参谋机构的重要成员。军师祭酒设立于曹操担任司空(行车骑将军事)之时,与军师不同,军师祭酒并无定员,便于曹操广纳人才。比如,郭嘉曾任军事祭酒,为曹操平定北方出谋划策、屡立奇功。
实际上,担任军事祭酒的人,也不乏文人,比如身列建安七子的王粲、陈琳等人,都曾担任过军师祭酒一职,从他们后期转任的职务来看,军师祭酒应当还兼有曹操霸府机要秘书的职责,是霸主在军政要务方面的顾问加助理,这也充分体现了“两府融合”的特征。军师、军师祭酒在霸府的地位,列于长史、司马之前, 这也足见其以军领政的霸道理念。
军谋掾是军府中资历低于军师、军师祭酒的武官官职,它的设置是为了培养和储备人才,与军师、军师祭酒形成不同年龄、资历的人才梯队,共同构成曹操霸府的军事参谋体系。

除此之外,霸府中还有参军一职。参军是朝廷官员以幕僚身份参与霸府事务的一个桥梁,因此参军常常由其他职务的官员兼任或转迁,比如荀彧曾为曹操丞相府(霸府)的参军,如此可以解决了荀彧既为汉臣、又为曹谋的两难矛盾。参军另外一个特别之处,在于不仅可以参谋军务,还可以领兵出征,比如,曹纯就曾以参军身份,率领虎豹骑,围攻南皮。参军领兵失败的事例,很容易联想到的是蜀汉参军马谡。不过,诸葛亮的相府只能称作军府,不能称作霸府,其中最关键的是霸主与君主关系的不同。
三、霸主与君主
东汉末年,外戚与宦官交替把持朝政,董卓进京后,行废立之事,实际上就已经开启了皇权更替的倒计时。面对名存实亡的东汉王朝,迅速崛起的各路军阀,逐渐充当了王朝的支柱。人们如何认识名实背离的汉室君主,又如何看待奉天伐罪的新兴霸主,作为霸主的曹操如何处理与名义君主之间的关系?

有人认为,曹操在建安年间的霸主角色,是董卓的翻版,同样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同样是“名托汉相,实为汉贼”。的确,在策略选择上,两者有他们相似的地方。不过,曹操与董卓的区别也很明显,突出表现在对待君主的态度上。曹操没有像董卓一样,行为粗暴,把自己凌驾于皇帝之上,而是给足了汉献帝面子,这使他赢得了重视礼教的士大夫阶层的认可,也在形式上,以汉室的稳定实现了霸府治理的稳定。
曹操不同于董卓的另一个特点便是,他首先依靠武力,却没有单纯依靠武力,来实现对国家的治理。曹操非常重视制度的作用,他通过设立霸府,作为新旧皇权的过渡形态,使他有充足的时间去完成这一过程,遵循客观规律,而规避主观冒进的风险,也尽可能地减少了阻力。

即便如此,以荀彧为代表的士大夫,还是与曹操在政治理念上产生严重的分歧。作为过渡形态的霸府,只是充当了皇权的中转站,而当霸府转向新皇权的时候,也是分歧转为矛盾的时候。这种矛盾从根本上来说,是儒家王道与曹操霸道之间的矛盾。曹操与同样是“名托汉相”、“开府治事”,却没有取而代之的诸葛丞相比起来,恐怕在士大夫的心中,评价还是有所不同。
曹操在建安年间,通过霸府稳定了局面,使国家从分裂走向统一,功绩是为人们所认可的。曹操在万事俱备的情况下,依然没有急于称帝,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对于士大夫阶层忠君思想的顾忌。我们看来的一切水到渠成,也许在曹操看来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曹操以足够的政治耐心,去完成了只属于他自己的历史使命。

四、霸府的终局
曹魏的建国,以曹操霸府为基础,自曹操晋爵魏公始,以曹丕代汉称帝为标志,正式完成。在汉魏新旧皇权交替之际,曹操霸府发挥了稳定器和中转站的作用。
一方面,霸府的设立调和了不同的政治主张,共同以兴复汉室为目标,革新旧秩序,实现社会稳定。霸府的治理模式,突出附加了军权的广义相权的作用,霸府的主人通常以强权人物出现,奉命于危难之间,揽狂澜之即倒,扶大厦之将倾。
另一方面,霸府模式作为战时体制,只是皇权的过渡状态,必然要向另外一种稳定的形态去转化。曹操的建国方略可以总结为三步走:第一步,把旧皇权拿出来,第二步,放在霸府里面,第三步,拿到新皇权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