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花湖公园救一只落水的猫而未果

流花湖公园有一个极富诗意的名字,这个名字如果不是在粤语状态的语法组词状态里大概是很难形成的;而一旦形成就具有了对既有的汉语模式的冲击与吸引力,就像是某些初听起来文不成句的粤语歌曲逐渐就会融化到我们的歌词句式甚至日常生活句式里去并觉着非常自然而然一样。

从这个意义上说,它们其实都是对现代汉语的丰富与提升,甚至是对古代汉语的某种回归。一种语言,不熟悉之前是隔膜,逐渐领悟以后就是一种开拓。语言实在是土地上盛开的人类文化之花,颜色各异大小不一,却都是全部地域性与历史性结合融合以后的硕果。

大概是因为时间尚在九月下旬,公园中虽然也有不少花树盛开着在北方人看来有点匪夷所思的满树花朵,但是流花之象似乎并不明显。不过,落羽杉林中的步行小径中,难得的清凉阴凉下还是聚集了无数的游人。这是广州的热不同于北方的伏天的热的地方,即使再热,也依然有处可躲。而据说因为大海的作用,所谓再热也多以38度为限。而且只要在树荫下,户外甚至可以说是舒适的。

如果说德国人帮助建设的法兰克福花园因为没有高树,没有树荫而一味地按照德国寒凉的气候特征培育矮花矮草和几何规则的路径甚至花树之形,以让正中央他们的伟人歌德的半身雕像全部露出来成为中心点,而显得在本地炎热气候里有点水土不服,少人光顾。那么完全是中国古典意象的水岸乔木杉树林,在这个环境里就是最恰切的人工林莽了。

落羽杉笔直伟岸的高大身躯所投下的高敞的阴凉下,将这种树荫下的阴凉,将这种户外的舒适做到了极致。每一条长椅上都座无虚席,很多都是陌生人坐在一起,每一个空位都坐满了的状态。你慢慢地从这长椅中走过,就成了互相的展览和观看,不由得不让人注意到他们普遍的状态。

人们坐在这里聊天听歌喝水,看着林子外面的风景发呆。有的老人还有看报纸的习惯,手里有一摞报纸,每一张都认真看了每一个版面。那些因为读者大大减少而也跟着大大缩减了版面的报纸,在南方的丰富性与可读性在整个中国依旧是首屈一指的。年纪稍微小些的则就人人一个手机,手指在小小的屏幕上频繁滑动着,呈现着地铁里的年轻人一般的津津有味、乐此不疲之状。

公园里几乎没有年轻人的身影。因为是工作日,也因为公园已经为老年人所占领。对于老人来说,即便身体还算健康,但是失去了职业生涯的支撑,失去了工作内容对头脑的占领,生活只剩下生活本身的时候,就显得很可怜了。不管他有多么多的钱,有多么大的房子,只要没有有线索的精神生活,有线索的精神创造,有线索的个人爱好——也就是对某一事物或者某一方面的问题的持久钻研,人就会逐渐枯萎,就会觉着度日如年,就会一方面养生保健一方面又觉着人生实在漫长。

当然,如果按照宇宙的视角来看世界看人生的话,这些其实也都没有分别;不过是从生物个体的自我感觉上有所差异而已。老了尽可以随性,尽可以自由地看取人生,尽管很多很多人其实连“看”的能力也已经勉为其难,况“取”乎。

老人们逐渐没有了表情能力的面孔和迟缓的动作,越来越像是低幼阶段的孩子。他们重回懵懂,再入混沌的路,铺展在流花湖这样美丽的地方,也算是一种福分了。

沿着流花湖的岸边走,走过一段显然是新铺设的木栈道。木栈道两侧的小水杉都用三角支撑牢固地扶持着,以期让它们在水中深深地扎下根去。因为树木还小,完全没有树荫,所有经过这里的人都脚步匆匆,没有谁停留。但是我站住了,因为看见水中有动静,辨认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一只猫,一只落水了的猫。猫身上所有的毛都贴到了身体上,将猫原本瘦骨嶙峋的体型显露无遗。猫在水中已经没有了猫的形象,像个皮包骨头的水怪。在那样骨架一样瘦消的体型之上的两个蓝汪汪的惊恐不已的大圆眼睛,非常扎眼。它只能攀附着小杉树的树干,尽量让自己的脑袋、鼻子在水面之上。它的目光告诉我,它遇到了致命的危险,它在做生死之界上的最后挣扎。

这一带的水岸是人工的高岸,没有可以自然爬上去的自然的倾斜泥岸。至于这只猫是不小心落水,还是禁不住诱惑下水捕鱼,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后果已经出来了:水要致它于死地。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逐一搬动那些深深地插在水中的固定树木的三角木撑,但是都很坚固,没有一个能拔出来的。扩大寻找木棍树枝的搜索范围,无奈公园里的保洁做得太好,所有的地方都一尘不染,遑论掉落的树枝!

快步向远处走,走出去几百米以后终于看到大榕树下有一个保安,向他申明情况以后拿了旁边的清扫箱里的一个笤帚。拿着笤帚返回来的时候,半路上有保洁员拦住我说那是她的笤帚。解释清楚以后,它立刻就放行了。对于救一只猫的事情,没有人感到奇怪,大家都还觉着应该。

急急地跑回来,将笤帚伸到水中,伸到已经从树干上滑落下去,只有鼻子还在水面之上的猫眼前。但是,它完全不解,甚至更加惊恐,而且奋力去咬那笤帚。反复几次,都是这样,它的体力在这样无谓的反应里在逐渐彻底耗尽……

这中间有路人经过,接过笤帚直接将猫挑起来,但是只一下猫就又掉了下去。它不配合,也无法保持平衡。它是无论如何也上不来了,必须用那种抄鱼的带着木杆的网兜,才可能成功。

无奈地走回保安那里还了笤帚,保安正在大树下吃饭。他答应一会儿过去看看。不过,一会儿之后,猫命或将休矣。

这样沮丧地离开的时候,心里仍有不甘:如果自己跳下水去,不顾被咬伤的危险,可能是能挽救这只猫的。代价是浑身湿透,是伤口的疼痛,还有去医院打狂犬疫苗三联针的麻烦。在拯救生命的时候没有忘我的精神,计算代价,就很难成功。

生命在流花湖这样优美的地方,也无时不刻在上演无声无息之中的生老病死,上演致命的事故和让人无奈的偶然。还有,这一切对我们的内心的追询与锤炼。它成了奔走在湿热的广州,四处看风景看世相人情的自己的,一个挥之不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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