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记忆│我的皮鞋梦

十三年前，我考入坐落在北方一个美丽的海滨城市的大学。拿着从七姑八姨家借来的几千元钱，内心却没有一点上大学的喜悦和激动。可能是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拿出100块钱让母亲陪我去县城买件衣服。我和母亲商量半天，觉得还是做一套西服好，可100块钱能做什么西服呢？最后，找到同村一个在县城开裁缝店的老乡。人家可能也是为了鼓励我这个农村出来的大学生吧，和我妈说不要加工费了，权当给孩子个红包吧。就这样，100块钱做了一套西服。其实，最后还剩3块钱，因为只花了买布的97块钱。

当我穿上西服站在镜子前面时，大姐冲着父亲说了一句：“还缺一双鞋啊。”当时，我是一句话不敢说，内心却又是那么地渴望。的确如大姐所说，穿上崭新的西服，下面却是一双不伦不类的胶鞋，非常不好看。于是，父亲又拿出30块钱，让大姐陪我去县城买鞋。那时候，皮鞋最便宜的也得四五十块。最后，没办法，大姐和我说：“兄弟，要不咱买双旅游鞋吧，也挺好看的。”其实，那个时候我对皮鞋也没什么概念，因为从来没穿过。后来才知道，西服原来就是配皮鞋穿的。当时，就是希望拥有一双新鞋就行了，从上到下起码都是新的。就这样，最后花25块钱买了一双青岛“双星”旅游鞋，穿在脚上自己也瞬时感觉自信了许多。穿着自己引以为荣的衣服和新鞋，我踏入了大学的校门。

每次走在校园的路上，路旁的人时不时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开始我还觉得奇怪，因为初入大学的那种兴奋还没有让自己好好看看周围的一切。等静下心来看时，才发现周围很多人穿着西服，但脚上都穿着黑色、棕色等各式各样的皮鞋，而且的确是那么的协调和好看。大概当时上面是西服、下面是旅游鞋的，可能就我一个吧。刹那间，一种强烈的自卑和自尊，掺杂着些许的虚荣，一下涌上心头，好几天都不想出宿舍的门。当时带去的衣服，除了新做的那套西服外，也确实再找不出其它新衣服了，而且自己心理上也无法拒绝新衣服的诱惑，于是每天只好依然是那身打扮，和做贼一样，走路贴边、脚步匆匆，最怕撞见老乡或者熟人。我想，我现在的健步如飞与那时候的天天锻炼，不无关系。

这种“煎熬”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内心对皮鞋的渴望终于无法控制，于是提笔给家里写信，说自己要学英语，需要买录音机，需要200块钱……大约过了十几天，宿舍的老五告诉我说传达室有我的汇款单。

拿着汇款单我内心既激动又内疚，激动的是马上就能买一双皮鞋了，内疚的是自己编造的谎言欺骗了父母。当我把汇款单递到邮局工作人员手中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穿上皮鞋英俊潇洒的摸样。

“刘立明，200！”工作人员把一叠钱递了出来。当我把这一叠钱拿在手里的时候，心仿佛被针深深地刺了一下，疼痛难忍。200块钱全是5块一张的，而且大部分都很破旧了，有的中间都已裂开，裂缝背面用一张泛黄的纸贴着。需要说明的是，那时的邮局汇款大部分还是按地址汇款，电汇刚刚兴起，所以汇款就像寄包裹一样，基本上寄出的钱是什么样，收到的便是什么样。也就是说，我当时收到的那200块钱，就是父亲从邮局汇出的钱。手里抓着这些钱，眼中瞬时盈满了泪水，我赶忙跑出了邮局。

从邮局出来回到学校，自己一个人跑到学校西边的山上，大哭了一场，自责于自己的虚荣，内疚于自己欺骗家人。很长一段时间，我把父亲寄来的那200块钱锁在了柜子里，不敢看、不敢花，因为一想起那一叠破旧的200块钱，我仿佛能看到风雨中父亲一个人骑车走街串巷的身影。

后来我知道，那200块钱是父亲当时卖香椿芽攒的钱。老家种了十几棵香椿树，每年春季香椿发芽的时候，父亲每天都会早起掰芽子，然后骑车驮到集市上卖。卖不了的，只能到村里叫卖。有时候，在家里就能听到父亲在邻村叫卖的声音：“有买芽子的么，卖芽子来......”声音不洪亮，也不好听，只是机械地一遍一遍重复着。

作者在大学时的照片

我终究没有买皮鞋，整个大学，我没穿皮鞋。即便毕业找到工作了，家里催我买双皮鞋吧，我内心好像一直非常抵制，也说不上为什么。直到大学毕业的第二年，我在市里的一家医院给院长当秘书，才买了一双皮鞋。但当穿上的时候，当初的那份渴望以及拥有后的喜悦荡然无存，能记起的依旧是多年前自己在山上大哭的情景。

其实，很多时候，很多梦想，我们都一直渴望它成为现实。某些东西，比如皮鞋，我们都渴望早日拥有，但当真的穿上了，我却有了更大的失落。如果不是这个社会发明了西服，我愿意一辈子穿着我的那双青岛“双星”旅游鞋！

作者：刘立明，山东阳信人。北京大学经济学学士，中国政法大学MBA，国家高级人力资源管理师，找同行网（www.zhaotonghang.com）发起人，公益校园组织（www.gongyixiaoyuan.com）执业导师。曾先后供职于多家知名地产集团，现任北京某投资集团副总裁。自幼爱好文学，现身在闹市，心却在故乡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