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好茶，可以相知

鲁迅

说，喝好茶，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尽管鲁迅说这话时说得有点咬牙切齿，因为在他的那个时代，社会尚还不允许像他那样“俯首甘为孺子牛”，随时准备“我以我血祭轩辕”的人去享受，但是，就茶本身来说，真正的好茶，有可能会被牛饮的喝法糟蹋掉，却是可以在细细的体味中与其相知相晤的，反之，差的茶则无论怎么喝也喝不出高雅之韵。比如，鲁迅说他买了好茶一开始用大杯泡根本泡不出味道，而转用盖碗精心泡了之后，则“色清而味甘，微香而小苦”，确乎可以觉出是好茶了。

由是我说，一杯好茶，可以相知，可以在细啜慢饮中互相感知彼此的温度、气息、性情，乃至最内在的细微律动。人者，万物之灵；茶者，自然之灵。在静静的对晤中，人与茶相融，是人对茶之香气、滋味、气韵的感知与亲近，亦是茶对人之气习、性情、爱好以及人生经验的辨识与迎合。二者最终达成合而为一、不分你我的境界，是为真正的相知。这当然不仅要求茶是好茶，人亦不能心怀鬼胎、粗鄙恶劣，冥顽不灵者是无从体会茶之气质神韵的。

实际上，一杯好茶，不仅可以相知，而且可以相守。《红楼梦》中有言：一杯为品，两杯就是解渴的蠢物，三杯就是饮牛饮驴了。真正的好茶，一杯就已足够，正如人的一生，能够真正得一知己足矣，相知一瞬，相守一生。

当然，一杯茶的生命很短，所谓人走茶凉，并不是说茶冷漠无情，而实在是茶在脱离了赏味的对象之后，已不再有任何的生命意义；可是即使你不走，以极度的耐心去把它品饮完，一个小时，一个下午，一整天！——我想再不能比这更长久了。

记得英国诗人布莱克在《天真的预言》一诗中说：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双手握无限，刹那是永恒。是的，于刹那间体味永恒，一杯好茶，也许与你相依相守不了多长时间，然而你却可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感受到一种永久的情感，获得一种恒久不衰的力量，足以支持你走过余下的漫长岁月而始终能感受到那茶的美妙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