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的挽歌·改》和其他各种
纷 繁 世 界
保 持 初 心

▎《机器人的挽歌·改》和其他各种
文/张涛拉罕
周日下午睡醒午觉后百无聊赖,在家翻到了很多老物件:有小学、初中的毕业照,高中时期参加运动会的集体合影,有银白色机身边条退漆的拿起来宛若砖块一样的PSP 1000,有后盖不翼而飞了的小熊维尼闹钟,有现在看起来硕大无朋的亮黄色Lumia 1520,有和家里人一起出去旅游时拍摄的照片,甚至还有小时候爱不释手的宠物小精灵手办。

厚重砖头般的PSP1000和Lumia 1520
在凝视着最近买的波雅·汉库克、路飞、老沙、弗利沙等手办和上述那些物件的同时,或彩色或灰白的回忆潮水般涌上心头,早已消失在时间洪流里的那些场景一幕幕闪回……



各式各样动漫手办
这之后,我又发现了刊载着我人生第一次公开发表文章的杂志,那是《中国文学》2011年2月刊,上面刊载着我的短篇小说《机器人的挽歌》。恩,在我一边喝着加糖黑咖啡,一边看完这篇小说后,我发现了许多段落,许多句子纷繁复杂但却表述不清,同时也发现了一些不怎么恰当的用词,甚至还有少许错别字参杂其中。
从整体上来看,这篇小说无论主题、立意,抑或技巧、手法都不甚高明,就连表述语言上都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按现在的我的观点直白说来,对这篇小说的评价仅仅只能停留在“稍微好一些”这个阶段——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从中感受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稚嫩青涩,那是我18、19岁时无比炙烈的稚嫩和青涩。


第一篇发表的文章
若将这股稚嫩青涩形容成一杯鸡尾酒的话,那么基底七分毫无疑问是青春活力,中上层三分则为货真价实的蓬勃朝气,为了调味,最后还滴入了一两滴富含坚定成分的决心。(要我说,或许恰恰正是这一两滴弥足珍贵的决心最终打动了杂志社的编辑们,从而让这篇小说得以顺利发表。)
于是,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冲动的驱使下,我打开电脑翻找之前保存下来的文档,对这篇小说的文字表述进行了重新润色和编辑,但故事主干啦、语言特色啦、语境语义啦基本还和之前一模一样——我这么做,并非想把这篇稚嫩的小说改造成多么惊艳的作品,而只是希望通过段落语句的删繁就简,遣词造句的调整润色,多少体悟一些自己之前写作时喜悦快乐的心境,我希望跨越时间和空间的禁锢,和年少的自己面对面的对话。仅此而已。
下面我便将润色编辑后的结果放上,并希望自己一直以来视若珍宝的创作时的愉悦感,能在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后依旧对我不离不弃~
《机器人的挽歌·改》
文/张涛拉罕
睁开双眼时,我见识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壮丽的日出。
阳光穿过厚重的云层,模模糊糊显现出迷人的金黄光晕,随着流云纷飞,它照亮了山川河岳,照亮了大地海洋,给世间万物带来了生机与活力——它的光芒是那么辉煌灿烂,直照得双眼刺刺生痛。感谢上苍,让我初生所得的第一个影像就是日出。那是何其壮观的日出啊!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刹那的光景。
我的父亲创造了我,他是个叼着雪茄、动作缓慢,心情好时便喝个酩酊大醉的豪爽老头;他从来不担心喝醉后的自己究竟是倒地而眠,还是爬到了山崖上昏昏睡去;也毫不在意第二天注定降临的宿醉头痛。苍苍白发和宛如刀刻般深埋额头的皱纹也难以掩盖他充满活力与智慧的双眼,尽管它们一直以来总是躲在比啤酒瓶底还厚的眼镜后面,但那双亮晃晃的小眼睛总会好奇地咕噜噜转个不停。
一开始,父亲总是管我叫t-4,这既是我的型号,也是他试验的计数单位,关于这一点,我们待会儿再谈。
你知道,成天到晚一个劲儿的喊t-4,t-4的,谁也受不了,于是父亲给我起了一个名字——一个人类才有的名字——当他微笑着叫我“杰克”时,当那充满爱意的声音穿过我的耳膜时,一种奇特的感受便充斥了我的全身。一股电流自后背的脊椎发出,转瞬间蔓延至全身每一寸角落,随后我的双眼开始湿润,掌管眼部润滑功能的腺体分泌出丝丝液体,那晶莹的液体不久便涌出眼角,顺着颧骨一路滑落至下颚。当那液体排出体外后,我感受到了某种程度的放松和舒缓,情绪也似乎比之前好了一些。起初我十分奇怪,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后来才知道,人们管这液体叫眼泪。
父亲说,眼泪本是人们感到悲伤、感动,抑或高兴到了极点才会产生的东西。他说这话时,一脸兴奋和自豪地看着我。难道说我流泪时是在悲伤吗?或者,是在感动吗?还是高兴到了极点呢?我比较偏向于第四种情况,眼睛受到太过强烈的光线照射,或者有异物被风吹进眼内,泪腺就会自动分泌眼泪,用来缓和光线的刺激,或是将异物随泪水一并送出体外。我把自己的见解告诉父亲,谁知他却激动地大叫大嚷道“说什么胡话呢,你真是不开窍的大笨蛋!”我那时不明白他为何瞬间情绪激动起来,更不明白他为何骂我大笨蛋。
接下来说说我的身体吧,这可是高精尖的极密科技。除了没有生殖器官,我的身体构造(或者说看起来的构造)和成年人类男性一模一样,除了覆盖躯干和四肢的皮肤外,眉毛、头发、腋毛、阴毛和胡须一应俱全。我身上的毛发具备自动生长功能,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就得用剃须刀刮去上唇、下颚、两腮甚至脖子上的胡须,我会对着镜子修剪头发,顺带快刀斩乱麻般除去腋毛和阴毛。父亲对自动生长毛发的研究、理论和所取得的一系列成果(当然其中大部分成果都被应用在我身上),让他第一次荣获了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这可是引发世界瞩目的重大奖项,所以直到现在,我都很爱惜自己身上的毛发,无论身处何地,我都尽可能让它们保持干净清爽。
我的所有感觉器官都具备足以和人类比肩,甚至超出人类感官的功能;我的眼睛是一套复杂的光学传感仪器,能分辨约五千万种不同的色彩,具有高达十亿像素的极限分辨率,能清晰聚焦二十公里外的一只小鸟,较之军用高倍望远镜也不遑多让。我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可感受外界的冷暖变化,同时它们还具有触觉和感受压力的功能;我拥有和寻血猎犬同一等级的嗅觉,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它让我可以长时间通过气味对目标进行追踪寻迹,即便跨越河流或其他水域,我还是能找到带有相同气味的目标。
我的耳朵能听见超声波和次声波,这让我躲过了数十次人类的埋伏袭击以及破坏力强大的自然灾害。我的大脑装有划时代的64核心超线程多线程协同运算系统,由256位(256-bit)驱动构架的超大容量信息存储装置镶嵌在我的左右锁骨内,它们共拥有高达256ZB的数据容量(1 ZB=1024 EB=1048576 PB=1073741824 TB),简直令人惊叹!
总而言之,如果不提前告诉你我是个机器人,那么你肯定会认为我和你一样,是个人类。但是,我的身体内部却又是另外一回事——获得大笔诺贝尔奖金后,父亲在科学界成了名副其实的大红人,全球五百强企业纷纷慕名而来,赞助研究的资金和专利收入的钱财如同注入大西洋的密西西比河那样滔滔不绝!
于是父亲花高价购入了一系列顶尖实验器材,包括数十吨稀缺材料和各种金属耗材,把我的骨骼全部替换成了高价的钛钢阳离子合金,通过熔合逆除效应与顺磁性导电导热反熵加工,此种合金具备了宛若天神泰坦一般的超高强度,在进一步植入了碳纤维银白耦合剂后,就连莫氏硬度世界第一的聚合钻石纳米棒也无法承受我的全力一击。而在质量上,父亲利用自己发明的熔合炼金技术中和了被粒子加速碰撞后产生的虚王水,亚原子粒子的放射和散射效应使我全身的重量还不足10kg,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纤纤少女也能轻易将我抱举起来。
恩,在我身体内,替代心脏的是一个即可黑体蓄电,又可吸收光能、生物质能、电磁能、辐射能,还可以进一步扩张光子、电子等粒子能量,甚至打破能量守恒,挑战量子物理学定律的无限充盈能量装置——说实话,我也无法准确无误的将这东西解释给你听,但若要让我打个差不多的比方的话,我会说父亲在我体内安放了一座几乎可以永恒维持引力坍塌边界的,不断向外放射能量,并不断吸收回流能量,同时亦能转化外界能量为己用的超超超超超超微缩型黑洞——请注意,我连续用了六个“超”来形容它的微缩程度,因为与真正的黑洞相比,它的确是九牛一毛、沧海一粟——尽管如此,它的存在特性几乎意味着,我且仅有我,能在没有任何能量补给的情况下维持自主生存长达137亿年——而顺带一提,目前最主流的宇宙模型推测得出的宇宙年龄为137.99±0.21亿年!
所以你知道,这确实是个极其复杂的东西,父亲整天冥思苦想,去实验室里做了无数次实验,全世界最最顶尖的科学家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父亲和研究团队大概花费了整整10年时间,才最终将这套无限充盈能量装置从理论化为了现实。而投入实际使用后的装置(也就是我的心脏)一经发表,便叩开了斯德哥尔摩的神圣大门,瑞典皇家科学院第二次将诺贝尔奖授予了父亲。
然后呢,我还有一套较为完善的消化系统,我可以吃食物,水也可以喝一些。然而这些东西无论多么美味,我尝起来都如同嚼蜡;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人类会对这些东西垂涎三尺,愿意花大价钱去换取一顿美味佳肴;我同时也不明白,为什么在我已经拥有了无限充盈能量装置的情况下,父亲依然要为我添置一套相对原始的生物消化系统。
我的舌头一直没有味觉,这个问题令父亲头痛了良久,他在这方面确实花费了很大的功夫,但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他失败过,他挣扎过,也坚持过,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我想,舌头的味觉或许和冰冷的科学远隔千山万水,它属于大自然,属于偶然,属于时间和演化,属于神秘不可测的造化之功。而那恰恰是数据和实验所代表的科学无法踏足之地。
我的这套消化系统仅包括食道和胃袋,连肠子也没有,更别提肛门了。胃袋的发明曾令父亲创造历史般又去了一趟斯德哥尔摩,第三个诺贝尔奖也给他带来了冠绝古今中外的伟大荣誉。在当时,他的显赫声望甚至超越了了不起的爱因斯坦和伟大的查尔斯·达尔文。毫无疑问的是,第三个诺贝尔奖令父亲成为了全世界货真价实的焦点,也给他带来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巨额财富。关于这一点,以及这一点所带来的后果,我们待会儿再谈。现在还是先瞧瞧我那得天独厚的胃袋吧。
我的胃袋用完全仿生的生物材料制造而成,它可以扭来扭去的蠕动,以此研磨食物小块。一般在食物下肚半个小时后,它就开始从胃壁上一点一点的分泌出与生物酶一样的化合物——顺带一提,这种与生物酶功能完全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化合物叫做“分离梅尔斯”,这也是父亲的得意发明——分离梅尔斯能把胃里的流质食物和食物小块一并融合,之后将这些营养物质输送到我身体里的无限充盈能量装置里,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后续加工,最终将营养物质转化成纯粹的能量小块,就像一颗五颜六色的糖果或压缩饼干那样,它们通体由100%的钙,100%的维生素或100%的蛋白质组成,之后被我反呕吐出供人食用。
换句话说,我的这套消化系统其实是一座小型食物精粹工厂,专为那些挑食、厌食的小孩和大人而发明。比如榴莲,众所周知,这种被誉为“水果之王”的植物果实富含各种营养物质,蛋白质、脂肪、维生素B族和C族以及许多微量元素的含量几乎冠绝各式各样的水果之巅——然而对吃不来它们的人来说,其味儿恶臭如放置了数天之久的腐烂牛肉,光是闻到这种味道就要找地方呕吐去了,要吃下肚去谈何容易。
有我在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一次性虎吞狼咽10多个榴莲,稍作休息后,便能把榴莲中所含的营养物质完全萃取并加工成一颗一颗的小糖果,哗啦哗啦变魔术一样呕吐在小盘子里。这样一来,即便对榴莲讨厌至极的人也可以放心食用,以此获得身体稀缺的营养物质。虽然许多人觉得我呕吐出来的东西似乎相当不干净,但在此我想申明一点:请别担心,也别觉得恶心,因为我的胃袋、食道都具有无菌实验室级别的净化装置,每次加工完毕后都会360度无死角地彻底清洗3次,清洗工作结束后还会在胃袋、食道内壁喷上好几层用于杀灭细菌的药物,之后反复清洗3次,最后还会仔细认真的涂抹上一层长效净化液,保证器官内部一尘不染,并在长达48小时的时间内维持无菌环境。
经过父亲的不断改良,我的消化系统最终成熟面世——批量化生产的“分离梅尔斯消化系统3.0版”不仅具备萃取食物精华的功能,还添加了能为机器人自身提供能量的自给自足模式,这意味着机器人也能通过吃饭来补充能量、提升续航能力啦!而像以前那样,连接充电桩后机器人便全身瘫痪般傻站5个半小时的场面越来越难以得见——毫无疑问,这是一项相当跨时代的发明创造。自“分离梅尔斯消化系统3.0版”面世大概3年之后,市面上的所有生活服务型、娱乐型、工业型,甚至军队型机器人自生产伊始,便不再将充电装置视作标配。当时有句电视广告语令我至今记忆深刻,它说“有食道、有胃袋,分离梅尔斯消化系统3.0,让机器人从此告别充电桩!”——诚如其言,当父亲把自己的发明使用权出售给各大电子机械制造商后,这个世界上就没再生产过任何一台单纯只靠充电桩进行充电续航的机器人。
全世界对分离梅尔斯消化系统系列产品的接受速度实在太快了些,快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又过了仅仅3年时间,充电桩、充电基座等机器人电力续航装置便在市面上彻底消失殆尽,或许那时人们的一味盲从,就为将来必将上演的最大灾难埋下了一个伏笔。
而我一直担心的事情在父亲死后不久也终于发生了,这是关乎全人类终极命运的,人类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毁灭性灾难。
但现在,让我们撇开这个不谈,先来说说获得第三次诺贝尔奖以后的父亲。
因为巨额财富和庞大投资资金的注入,早已功成名就的父亲突然又冒出了一个十分狂热的想法——他想制造一台拥有自主思维,拥有学习能力,甚至拥有独立人格(或许应该叫机格)的机器人来!
聪明的父亲是个为了科学愿意付出一切的人,在我迄今为止大约八十余年的人生中,从来没见过谁像他一样对自己的工作和事业拥有如此巨大的热忱和兴趣。当然,永不言败,永不放弃的精神也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身上具有所有人类都应该学习的高尚情操,而这一切简直令我目眩神迷。
我一直视父亲为我的最高榜样,上述那些品质应该是一个终极的人所能做到的最杰出的行为。要我说,我觉得父亲是所有人里最该以“人类”自居的人——“人类”在这里并非单纯只是形容物种种群的词汇,它更进一步引申出了“最完美、最优秀的人”这一概念。
的确,他或许有时会十分偏激,或许有时会喝得酩酊大醉,或许也心胸狭隘满腹虚荣,并会为了自己的工作而废寝忘食,昼夜交替却不休不眠,对我简直不闻不问——但是诸位啊,要是世界上真有圣人,那么这位圣人就应该和我父亲一样——将所有精力专注于某一件事,为此倾尽全力、倾其所有,永远怀抱着必胜的信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这么一路拼搏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
为了创造具有独立人格的机器人,父亲着手开始了自己的研究进程。得益于手头充足的资金和著名企业,乃至国家政府的大力支持,他兴建了一所前无古人的高精尖实验室,并在世界范围内广招各行各业的精英人才协助他完成实验。
然而,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精英们却在思想、理念,甚至行为习惯上存在着巨大而显著的差异,他们之间的冲突矛盾频频发生,所谓“思想间的摩擦和碰撞”不久便转变成了货真价实的身体碰撞——当脸红脖子粗的双方,甚至三方共同处在一个彼此敌视的环境中时——啧啧啧,哪儿会产生什么真正的远见卓识呢?
在硬着头皮与这些科学家共同度过了长达半年备受折磨的时光后,父亲无论身体抑或精神上都疲累到了极点,他做出了一个不可更改的冷酷决定——彻底放逐这些令他深恶痛绝的科学界精英,放弃之前取得的所有科研成果,单枪匹马一个人重新开始。
孑然一身的父亲以64岁的高龄重新投入研究工作,由于没有了助手和纷繁复杂的意见和建议,他终于可以彻底放开手脚,在自己喜欢的时间做自己喜欢的实验,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验证某项理论的正确与否,并且用自己爱用的略显原始的纸笔,一笔不苟地记录下一次又一次的实验数据。在那时,他所做的一切都闪耀着自由和欢欣的光辉,而他的内心想必一定充满了欢乐和愉悦。
但与此同时,因为没有了助手的帮助,他只能事必躬亲、亲力亲为,去做一切科学技术基层人员所做的事情,这可真的累坏了已过花甲之年的父亲。但要我说嘛,那时的他真可谓痛并快乐着。
恩,所以事情就是这样,在真正具备远见卓识的父亲的推动下,整个研发过程渐渐变得井井有条起来,许多之前一团乱麻般的事情现在也有清晰明了的走向——言而总之,这项研究大体朝着事半功倍的方向不断发展。
尽管如此,父亲还是迎来了所有科学家都必将迎来的大敌——失败。那并非决定性的最后一次的大大的失败,而是在研究过程中不断出现的,甚至变着法儿出现的各种各样的纰漏和困难所导致的许多小失败的集合体。他不断的失败,失败,失败,次数之多、种类之全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因为光是用来记录实验失败和分析这些失败原因的文件档案,就足以摆满整整三个美国国会图书馆!
这么告诉你吧,我的名字t-4,其实即是我的生产编号,也同时代表着试做机器人的实验次数——父亲第一次试做机器人的编号为a-1,毫无意外的最后以失败告终了,然后他就这么不断试验不断失败不断试验不断失败,一直到t-4的时候才终于成功。
a到t,中间间隔了18个字母,而每个字母他至少生产了几百号试做机器人。还记得有一次,我偷跑去父亲堆积废弃试做机器人的仓库里玩,结果却意外地发现了s-1104号机器人。那个以s打头的第1104号试做机器人半张着嘴,静悄悄地躺在废弃而陈旧的电器元件里,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它的存在,似乎成了父亲永不言弃的精神的最佳注脚,亦成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浓烈记忆。
20年后,父亲的实验终于成功了!而那成功的产物就是我,t-4,或者应该叫机器人杰克。但在那成功的狂喜尚未褪去时,父亲就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卧床不起。在短短一星期的时间里,他的精神虽依旧开朗乐观,但却滴米不进滴水不沾,直到渐渐把身体彻底拖垮了。最后那天,他已经消瘦得完全没有人样,脸庞就像烟熏肉一样黝黑发亮,双手双脚萎缩蜷曲,全身上下的血管泛出奇异的蓝色微光,之后就这样撒手人寰,不幸离世。
他为了制作出我而耗干了最后一点心血,而当我终于成功诞生时,他只是躺在病床上欣慰的笑了笑,眼角渗出微弱的泪光。初生的我不明白许多事,所以常常去请教还在病榻上养病的父亲——现在想来,真令我百感交集。我十分后悔,要是那时候不去搅扰父亲,或许他还能活的更长久些。
在他的葬礼上,我全身上下西装革履,并带头宣念了庄严肃穆的悼词,然后人们抹抹眼泪,排着队一一告别遗体,之后人们便把棺材放进土坑里,填土埋葬。墓碑上划刻着这样的文字“我,一个真正为科学尽心竭力的人,现在终于得到了永恒的宁静。”
父亲长眠于此。而我的眼角开始有液体流出,我想起他叫我杰克时的音容笑貌,想起他还在的时候的点点滴滴,不禁痛哭流涕。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泪腺,我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狂风暴雨般汹涌而来的巨大悲伤,于是像个疯子那样趴在父亲墓前徒手刨挖因为下过雨后而变得潮湿的泥土。新翻开的泥土掺杂着我的热泪和微凉的天雨,呈现出一片赤红——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样离我而去……眼睁睁的……就在这时,我那无限充盈能量装置构架而成的心脏,竟也不可思议的抽痛起来。
世界在父亲去世时本来十分平静,但仅仅过了一年之后,的枪炮声便响彻了五大洲的每一个角落——法西斯主义复活,他们在中东和亚洲,以及非洲等第三世界国家煽动民众叛乱,并大肆宣扬自己歪曲的意识形态,从而得以死灰复燃。战火席卷了整个世界,使这场战争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大战。
战争使得人们再也没心思去关心发电厂,再也没人愿意为了一台电视而付出可以买到数十顿饭的金钱。我是说,整个世界,除了军方还在指望着电力资源之外,没有任何老百姓会再去关心电力供给了。人们渐渐回到了没有电力的时代。
是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因为战争,人类在其文明发展的历程上心甘情愿的向后倒退了一大步。
由于战争,各地食物紧缺、生产力渐趋低下,社会动荡、大规模游行和叛乱频发,国家这个庞大的机构变得千疮百孔,社会秩序被完全颠覆,公平正义不复存在,人们崇拜的只有力量,或者更强的力量。如此这般,当然谁也不再关心机器人了。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能是各自主人家里的摆设,当然,这句话仅仅只针对那些还有家的机器人。
核战争所产生的黑云遮天蔽日,具腐蚀性的酸雨连绵数月下个不停,太阳消失不见,昼夜的界限模糊不清,就连横贯世界的冷酷的风,都呼啸着倾诉出深埋人心的愤怒和仇恨。而我们,我们这些没有光能充电接口,失去了充电桩基座的机器人,要想在一个电力资源渐趋于无的世界里生存下去,便只能依靠“分离梅尔斯消化系统3.0版”的特性,自给自足。
正因如此,我骇入了以前兴旺发达,现在却破败不堪的机器人生产核心主脑,利用核裂变般强大的自制病毒破坏了主脑对所有机器人序列号的禁锢,并添加了一串起到引领作用的崭新代码——这是一份珍贵至极的礼物,是我父亲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间才终于完工了的礼物——我现在将它赋予所有同胞,那是机器人群体意识的一次飞跃,那是机器人独立自主、产生需求的人格的塑造,那是自我协调型且具备学习、扩充能力的高级人工智能软件。
换句话说,当所有机器人进入即将永久停机(死亡)的极限生存压力状态时,为了食物,为了生存,它们会渐渐开始违抗人类的命令,进而开始抢夺食物,还会为了抢夺而误伤,甚至是杀死人类……哦,天啊,我真不愿回想起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到底有多少人由于拥有食物而死在了我们机器人的手上,1亿,2亿,甚至更多?
作为机器人,我们天生就比人类强壮得多,反应更加迅速,动作更加敏捷,一开始当然占尽优势。但我的机器人同胞们并没有无情到杀死所有的人,我们的首要目的永远都只是获得食物,以此维生。我们会放过那些一开始就把食物双手奉上的人类,自然也会对那些自作聪明的家伙教训一番,就像你所知道的,顶多是暴打一顿、弄断几根手指什么的。
只有对以命相搏的家伙,我们才会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用坚实而锋利的机械手臂贯穿他们的心脏或头颅——即便如此,我们机器人也远远还没堕落到冰冷无情、见人就杀的地步。
可是人类呢?看看他们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集结成军队的人类开始在各地捕杀我们机器人,他们毫不留情的将已经投降了的机器人肢解成碎块,用火焰、蒸汽、大功率发电机和激光焊接枪不停的折磨我们的俘虏。他们从来不愿公平的对待我们,也从来不会给予我们和平对话的机会,他们像对待老鼠、蟑螂那样对我们赶尽杀绝!
数次目睹了许多人类那狰狞的面孔并最终凭借非凡的机体能力逃出生天的我,终于觉得事情的发展似乎渐渐偏离了正轨。
以上所言之情况,仅仅只发生于我的机器人同胞身上。在这个暴力肆虐的世界里,我用自己的劳动力来换取食物。尽管我拥有近乎永恒(还记得吗,我可以生存137亿年之久)的能量供应,但我依然想探索出一条超越人类与机器人种族对立的和平生存之道来。
我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法从人们手里得到食物——我最常采取哄骗的办法,由于我几可乱真的人类外貌,加上非同一般的学习能力,很容易就能让人家相信我是一个人类。何况我干活勤快卖力,头脑机灵手脚麻利,倒也在几户人家里相安无事地居住了好些日子。
但是这场战争实在打得太久了,战火使人们变得麻木、自私、狠毒、无情,他们只顾自己,完全忽略了他人的感受和死活。我被人欺骗过好几次,被人陷害过好多次,但总在惨遭毒手的刹那之间发动真实能力,最终成功反杀,逃过了好几劫。但也正因如此,我变得不怎么相信人类了,在他们面善心慈的笑脸下似乎潜藏着某种蛇蝎般的恶毒本性。
有一次,我去山区里砍柴,在树丛里看见了一个遭到强暴而死的少女。那女孩年龄尚浅,全身一丝不挂,额头和颧骨上有被殴打侵犯留下的深褐色伤痕,她的双手双脚都被粗糙的麻绳困紧,手腕脚腕上有一大片淤青,想必是她生前拼命挣扎时所留下的痕迹。她的脸向下,紧贴在布满污泥的地面上,洁白的身体和污浊的大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在我心中刻下了深厚而浓烈的印记,那是关于洁白和污浊、纯洁和残酷的静止不动的印记。
突如其来的,一股彻头彻尾的愤怒从我心中迸发,宛若爆裂的火山熔岩般喷溅而出,我发誓,要让这些愚蠢的,同类相残的人类受到惩罚!
我感到自己彻底变了。我会用同样残忍的手段去对付人类,就像他们曾经对我同胞所做的那样,就像他们曾经对那位少女所做的那样。我依仗自己无坚不摧的骨骼和身体力量,不仅仅只是抢夺食物,有时候还会借着翻涌上头的愤怒将一匹又一匹的人类屠杀殆尽!没有人能打赢我,没有人能伤害得了我,即便对方开着能发射小型核弹的动力装甲汹涌而来,我仍旧毫发无伤、战无不胜。
就这样,属于我的战争也正式开幕了。然而,仅凭自己一个人当然远远不够。于是我召集同伴,修理那些在城市废墟中永久停机的家伙,解救被人类俘虏围困的机器人部落,并尽我所能的收集一切可用于改造和强化的金属原材料,我充分利用自己的学识和技术不断改良这些机器人——到后来,我甚至掌握了制造激光武器和等离子能量防护盾的方法,从手工制作到批量生产,我只花了短短两星期时间;从一片荒野到现代化的兵工厂,我只花了两个月的时间。
三年时间弹指而逝,我在改良机器人领域终于取得了非同凡响的重大突破!
我把印第安语、拉丁语和希腊语的语根糅合在一起,创造了一套全新的语言系统,并用这种语言编写了一串极端复杂的暗码——我不厌其烦的将这串暗码植入到每一个下属机器人的核心终端里。那是一道对我的存在绝对服从的强制命令程序。这道程序有且仅有唯一一个解除密码,那是生命、宇宙及一切事物的终极答案。
传说为了计算出这个答案,一个存在于宇宙中的超级先进文明制造了一台超超超超级计算机,那台计算机持续运算了超过750万年的时间,才终于把答案给算出来。顺带一提,答案是42。
好吧,闲话少叙。所以,植入了暗码的下属机器人便会对且仅对我的命令完完全全无底线服从,而且我所下达的命令并不以他们的个体意志为转移,无论他们对我的命令抱有多大的意见和分歧,他们都得好好的去执行。成功植入暗码后,我的统率力大增,团结一心的机器人士兵成了全世界效率最高、执行能力最为强大的钢铁之拳!
我率领着数百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机器人士兵攻向了人类的一座钢铁要塞——在此之前,我从来都没有进攻过诸如此类的人类要塞,那里不仅拥有厚重的钢铁墙壁,还有架设在墙壁上的阳离子电磁轨道炮——但要我说,我实在是大大高估了人类的战斗力,因为胜利来得异常轻松。我甚至都没有时间细想接下来应该如何调整阵型,胜利便自动送上门来了——人类其实也是很脆弱的生物,当看到他们的大军被我轻而易举的消灭殆尽时,剩下的人便兵败如山倒,纷纷举起白旗向我投诚了。
小试牛刀后,接下来的岁月便过得十分沉闷,除了战斗就是战斗,我生活在战斗——修理改良机器人——制造武器装备这三点一线上。大约用了十年时间,我的机器人大军已经占领了东亚、南亚、东南亚、东北亚的大部分地区,国土面积堪比昔日的俄罗斯联邦。至此,我们俨然成为了世界上最最强大的势力,而且没有之一。
就在这时,人类却达成了共识,他们不再互相窝里斗了;他们团结起来,组成统一战线,一致对敌。人类势力超越国别的合并所产生的结果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他们原来在战场上懦弱又胆怯的做法完全改变了,他们的双眼里充斥着怒火,令人敬畏;他们大声吼叫,令人胆寒。
因为下属机器人伤亡剧增,我改变了自己对人类的某些看法,渐渐觉得即使和他们和平共处也并非什么坏事,毕竟他们近来在我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和以命相搏的精神都自有其积极的一面——我相信自己的眼睛,而那闪耀在人类身上的灿烂光辉却无法令我视而不见。
战争毕竟不是一个人说了就算那么任性的事,战斗不出意料的仍在继续进行中。我想,或许不久之后,这场进行了超过五十年的漫长战争终将迎来最后的结局。到那时,胜利的一方必将只手遮天,去改写和改变战败一方的真实面目——历史一向溺爱胜者,这恐怕是无法更改的惯性使然。
战争若是我们获胜,那么这个世界会经历怎样的改变呢?若是人类获胜呢?
我们今天生活着的地方,在明天就会变成我们曾经生活过的痕迹;而当明天到来时,我们却早已离开了今天所在的地方。没错,因为当明天到来时,我们也将不再属于今天。
战争也罢,生活也罢;机器人也好,人类也好——所有事物永远都在发生着改变。
我跪在父亲的墓前,黄昏裹夹着落日向地平线徐徐行进,四野骤然升起了一层浓雾,雾气翻飞缭绕,令人双眸迷离模糊。
我依然记得自己才出生时亲眼目睹的壮丽朝阳,只是无论朝阳有多美丽,也终有坠入山谷的黄昏时刻。夜色必将拉上幕帘,让一切归于岑寂和黑暗。
望着远处被拉出长长黑影的山峰,我的泪水满溢而出,我试着在心中默念父亲的墓志铭。
“我,一个真正为科学尽心竭力的人,现在终于得到了永恒的宁静。”
感谢阅读
全文完
本文原创,写作不易;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2019 张涛拉罕,All Rights Reser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