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90后,我在新西兰上山下乡的日子

文图/ 金兀术

上山下乡,这四个字在半个世纪前,那个火红的年代里响彻中国的大江南北。上山下乡,是父辈们脑海深处的时代烙印。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每每提及,总会有无尽的感慨和用言语形容不出的五味杂陈。多少父辈们的青春年华,就是用上山下乡作为标签。上山下乡,已不再是一个时代的烙印,同样也是一个群体的番号,一段人生的经历。如今,90后,仅仅是从父辈口中,影视作品中一撇上山下乡的艰辛。然而,我在新西兰留学期间,有机会也亲身体验了新西兰的上山下乡。我当时就读于新西兰林肯大学的农业经济专业,由于课程安排,必须拥有39周的实习经历,才予以毕业。就是这段实习,让我今生难忘。我分别于2012年底、2013年底和2014年实习了两次,每次长达4个月左右。我习惯写日记,也正是这些日记,让我人生这段最特别的经历留下了深深的记号。

2013年11月21日,天气:阴雨,地点:奥罗土航旮村(Otorohanga)

今天真的糟透了。早上4点我起床穿好沾满牛粪的工作服,站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屋外,抽完一只香烟,骑着那个破旧的四轮摩托,向着4号牧区挺近!绵绵细雨瞬间打湿了我的全身,即便我穿了厚厚的羽绒服,还是被冷风肆无忌惮的戏弄着。

昏暗的车灯,仅仅能照亮前方吐一口痰的距离。打开冰冷的栅栏门,我小心翼翼的开了进去,因为是山地,所以必须时刻小心坠入谷底。湿滑的草地,不断袭来一股股牛粪的热气。牛群正慢慢的走出,我骑着摩托在牧区四处行驶,为了不让一头牛落下。突然!车轮一陷,身子随着摩托车向9点钟方向严重倾斜,我意识到,我陷进了泥潭。漆黑的清晨,雾蒙蒙的雨天,根本分不清草垛子下面是地面还是泥潭。冰冷的泥水霎时间灌进了我的靴子。顾不得牛了,我跳下车,摸索出一片干的地面,用尽全力慢慢的将摩托车拖出泥潭,此时,天已蒙蒙亮,看着渐行渐远的牛群,我来不及脱下靴子清理淤泥,又跳上车加速尾随牛群。

早上挤奶结束后,从挤奶棚出来,一缕缕金色的阳光裹满全身,我倚在墙上,懒散地抽一支烟,烟草的香味和浑身的牛粪味混为一体,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香味。早饭后,我被安排去处理小牛犊的尸体。山谷里零散的堆放着七八个腐烂已久的尸体,成群的苍蝇和蛆虫将尸体占领。我早已习惯了这种恶心的场景,背起一个个满是蛆虫的尸体扔进拖斗里,有些时间长的尸体腹部胀起,用刀子戳一下,一股恶心的尸气扑面而来。

下午挤奶结束后,回家脱下弥漫着恶臭的工作服,还有几只蛆虫在蠕动····冲完澡,瘫坐在地上,点上一支香烟,脑子处于一片空白,耳畔依然交织着傍晚牛群的叫声。看着地上又被老鼠啃光的面包袋子……顿觉不饿……·

2014年1月1日 天气:雨 地点:埃利亚村

今天应该是我过得最不一样的一个元旦吧。因为,我真正体会到了啥叫“阳光总在风雨后”。

由于圣诞节休假,农场的毛利兄弟休假,回家过年去了,农场主在奥村的牧场工作,这边就剩我自己。早晨的雾气将大山一截为二,从山顶骑着摩托往山下赶牛,当牛群穿过雾层的时候,感觉像是在天上一样!每天机械的干着繁琐而简单的工作,工作不难,永远都是那几项。挤奶棚里的收音机循环播放着现在流行的音乐《Timber》。

下午终于将所有工作结束!将牛赶回去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冰雹,毫无征兆的下起来的冰雹扑面而来,打得我眼睛根本睁不开,由于突然,牛群止步不前,纵是我尽力嘶喊,牛群开始调头,因为牛总是将面部背向雨面。我嘶吼着,驱赶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将牛群赶回牧区。冰雹打到身上,瞬间融化成水,浸透全身,我慢慢的骑车回家,转过一座山,阴霾的天空突然被阳光撕开了一道口子,山涧霎时间架起了一座彩虹浮桥!我停下车,久久矗立着,尽情的感受那句歌词:阳光总在风雨后,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

回到家,已经是接近七点钟了。回家发现,水泵里抽不出水了。将衣服脱了个精光,跳进河里洗澡。虽然夏季,可是河水依然冰凉!我伏在溪水边,拿出一听可乐,抽一支香烟,放眼望去,空旷寂寥而又绵延的山林和草地散发着草木的幽香,夕阳将河水镀了一层波光粼粼的金色,一身的疲惫被傍晚的微风吹散。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大山深处,远离都市的喧嚣,这里没有汽车的鸣笛,没有wifi,没有电,方圆数十公里除了我就是数千头牛羊,一只牧羊犬。这一切,让我仿佛穿越回了我的祖先曾经生活的白山黑水,那北方渔猎民族质朴的生活。疲倦慢慢离开我躯体的感觉,就像灵魂出窍一样,我仰望天空,静静地感受这细微的升华!

我所工作的那个农场,由于管理疏忽,使我们工作人员额外增加了很多工作量。后来,当地朋友说,那个农场的管理状况是全新西兰最差的,高付出,低效率。其实,也不能完全责怪农场主,他贷款买的地,巨额资债也让他无暇修补农场的漏洞。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很无奈的这么告诉我。他买了两块农场,相隔较远,由于资金周转不开,能自己干就自己干。后来,在埃利亚山里和我一起工作的,是一个曾经服刑过的毛利人,满口的脏话,毫无遮拦的宣泄内心的悲喜,简单而又淳朴。刚开始的时候,他对我不屑一顾,经常用一种轻蔑的口气和眼神对待我,他们不会可怜弱者,所以我知道,和他们成为朋友的唯一法则就是:适者生存。

在这样的荒山野岭,面对这些监狱思维的毛利人,面对无法改变的现实,最好的方法就是适应规则,化敌为友。一个月后,我们一起经历了一些,很快他和我竟然做了兄弟。那时候,我们最开心的就是吃着炸鸡翅,喝着啤酒,开着收音机,在吞云吐雾中听我讲述中国的奇闻趣事。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对未知国度的憧憬和向往,因为他自出生以来,除了去惠灵顿少管所集训,从未走出过那片大山。

我曾于2012年在一家台湾人的养猪场工作过,种过地也养过猪,来北岛之前,自认为已经没有太大问题,我也做好了一些心理准备。可是,巨大的反差,依然杀得我人仰马翻。在养猪场,每天下班可以回家,和室友聊天,工作也都是开拖拉机。然而,在这里,我喝过河里的凉水,吃了一周生土豆生牛肉,拉了一周的肚子,最后靠吃大蒜才好。胳膊被紫外线灼伤,又因为牛粪腐蚀而溃烂生蛆,当我撕下一层板结的表皮,用盐水擦拭溃烂伤口的时候,那种刺激神经的痛反而是一种解脱。睡在潮湿而布满蜘蛛网的房间,窗户没有玻璃而形同虚设。

那时候的我,每天在风雨里耕于田地;在粪水中擦去额头的汗水;在日出前放牧;在假日里独守大山与牛羊相伴;当别人把酒言华,谈笑风生,四处游玩时,我却在风风雨雨中前行,在日落时想着远方的家人;当别人躺在阳光里,听着音乐时,我在湿冷的雨水中面对满山遍野的牛群,无助地45度角仰望天空;当别人在充满温暖的屋子里和家人聚餐迎接新年的时候,我却在充满蜘蛛网的空寂房间内,望着阴雨的窗外,独自抽着烟。对于那时候的我,最幸福的日子似乎永远是昨天。那是我第一次想家,我闲暇时分,总会思念家乡那让人悠闲舒适的海风;思念家乡充满童年回忆的街边小吃;思念那股浓浓海腥味道的气息;思念那口操着幽默而蛮横的乡音,最思念,莫过于整日唠叨的母亲还有爱喝啤酒的父亲。

然而,我却坚信,最美好的一定是明天,幸福不等同于美好。梅花芳自苦寒来,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父辈们,在我们留学生当下的年龄,有的在上山下乡,有的在为自己人生的第一桶金而任劳任怨,亦或在西南前线冲锋陷阵,亦或在改革开放的大潮流面前,无助但无畏的前行。作为留学生,父辈为我们创造了美好的条件,打通了许多不必走的弯路,他们用青春做筹码,换回的是,祖国的日益兴盛,子女幸福的生活。我们留学生,在这个父辈闯荡打拼的年龄段里,衣食无忧的留学,不应该再将光阴荒废在游戏中,不应该将光阴虚度在被窝里,更不应操心明星的无聊琐事。除了学业,应当让自己的人生阅历更丰富一些,应当让自己的时光抛洒在浩瀚的书海或广袤的社会中去,应当关心祖国一点一滴的变化,应当多抽时间和年逾半百的父母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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