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工坊·小说」王润民|小羊倌的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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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羊倌的守候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村子里一片死寂,家家户户没有一粒存粮。百姓们食不果腹,衣不遮体。

马云强的父亲瘦的皮包骨,再加上疾病缠身,不几日便去世了。

从此后,家里只剩下骨瘦如柴的母亲,以及那个整天咳嗽不止的爷爷。有时候饿的实在招架不住了,母亲就柱着打狗棍拉扯着幼小的马云强到乡镇上去讨荒要饭。虽然讨不了多少,但依旧有好心人看到这对母子饿的奄奄一息,就大发慈悲施舍一些野菜糊糊和窝窝头。

母亲心疼儿子,每次都把讨回来的食物多部分喂养了马云强,其余一小部分孝敬了年迈的老公公。一天清晨,母亲一觉不醒,竟然悄然离世了。有人说这样也好,最起码人不受罪。也有人说,这都是当娘的只顾心疼自己的孩子而忽略了自己,所以才落到了如此悲惨的下场。

没有棺木埋葬娘,好心的乡亲们东拼西凑,用一卷破草席和一床破棉絮把母亲包裹起来,然后就草草埋葬了。爷爷老泪纵横,只能牵扯着马永强的小手继续苦度时光。勉强过了一年,爷爷经常大口大口吐血,估计肺结核病已经到了晚期。临终前,他把自己的小儿子马富贵喊过来,亲手把孙子马云强托付于他,并叮嘱马富贵一定要把马云强当做自己的孩子对待。不几天,爷爷便撒手人寰了。

有人在暗地里嚼舌头根子,说马云强可能是个扫帚星,所以才使马家人一个接一个毙命!

也有人说那些都是屁话,如果有饭吃,有钱治病,人会无缘无故死亡吗?再说马云强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屁孩,他懂什么,又奈何得了谁?

眨眼之间,马云强就失去了所有的靠山,无奈何只能跟着二爸走人。二爸家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本来就一贫如洗,再加上马永强,可想而知,可能要面临着被挨饿的威胁。

马富贵心地不善良,心胸狭窄。自从马云强进了他的家门,别说能够吃上一顿饱饭,就是连个好脸色都没有!他自己的孩子睡在热乎乎的被窝里,而马云强只能蜷缩在柴房里。吃饭时常拉饥荒,有时连残汤剩饭也没得捡。

二爸冷眉恶眼盯着马云强,似乎气不达一处来:“狗日哈地扫把星,一看到你就闹心!你瞧瞧你那副德性,整天拖着青鼻涕。再瞅瞅满头的虱子,一点卫生都不讲,恶心死个人!告诉你,明天再不到河坝里去洗洗,你就别进这个家门啦!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面整天想啥呢,看来你只会混吃混喝,啥逑事情都做不成,真他妈的晦气!”二爸朝着马云强的屁股踢了一脚。“还哭,滚到一边吼殤去!”

二娘也在一旁敲边鼓:“就是煞,也不晓得我们哪辈子造了啥孽,好像欠哈他账一样么。”

马云强被骂得狗血淋头,也知道自己寄人篱下,只能孽来顺受,不敢吱声,恨不能把小脑袋插到裤裆里。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过粮关”似乎接近了尾声。村里接到了镇子下拨的救济粮,救济粮按人头分配,虽然不是很多,但最起码饿不死人了。从此后,好事便接踵而至。二爸特别精明,想方设法说服了村长,让马云强当上了村子里第一个年龄最小的小羊倌。活不是很重,只是为村子里放牧十几只羊。这样以来,马云强的口粮也可以得到适当补贴,另外还可以挣工分。

马云强人小鬼大,居然揣摩到了二爸的心思;其一趁此机会把自己顺水推舟赶到羊圈里去栖身,其二还可以挣工分补贴家用。可谓是用心良苦,一箭双雕。

羊圈里虽然千疮百洞,四面透风,但毕竟是个栖身之所。然而,自己今后吃饭的问题就成了问题。看二爸那意思,既不想分口粮给自己,又不提出让他继续留在家里吃饭。马云强忧心仲仲,但又不敢过问。每天只能揣摩着到了饭点,就缩头缩脑地溜达到二爸家门口,然后就像叫花子一样溜进二爸家里。有时候还不错,二爸二娘翻着白眼扔给他半个窝头、或则是残汤剩饭。

马云强年纪虽小,但性格倔强。他并不傻,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平时把羊群赶到父母亲那片坟地里,然后就到田野里去寻找一些可食用的野菜野果子,包括青蛙、绿豆虫也不放过。有时候也去干些偷偷摸摸的勾当,待村子里的庄稼差不多成熟了,他就去偷摸一些玉米、地瓜……然后拾些柴火,把那些战利品架到火上烤,烧熟了自然可以果腹。

待肚子填饱后,马云强的心事就是守在父母亲的坟前;那里是一片青草山坡,羊群啃食着青草。马云强腾出空档去寻找树枝和野草,然后在父母的坟前搭建了一个小窝棚,从此就可以风雨无阻地守护着父母亲的坟。

他时常对着父母亲的坟头喃喃自语,诉说自己的遭遇与不幸,有时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放声痛哭。久而久之,总觉得父母亲并没有死,仿佛有一股股暖流萦绕在自己的身边。

一天,马云强又到二爸家里去讨饭。家里没有人,悬挂在梁上的馍筐里一干二净,锅也被洗了,橱柜依旧上着锁。突然间,他瞧见柜子上有两毛钱,马云强忍不住就动了歪心思。依稀记得水果糖那酸酸甜甜的滋味,那曼妙的滋味儿是那么诱人!但却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最终,马云强没能抵挡住诱惑,于是便拿了一毛钱,就匆匆跑到合作社小卖部里买了六块水果糖。随之便急不可耐地剥开了一块水果糖,然后轻轻地放进嘴巴里,哦——那个爽!

他走着走着,猛然间冒出了一个想法,可不能独自享受这些水果糖,必须把其中三块放到柜子上,也让表哥表姐回来尝个鲜。

不曾想,却和二爸撞了个满怀。

“你嘴巴里嚼得是什么,怎么鬼鬼祟祟地?”二爸瞪着鹰一样的眼睛盯着马云强,好像发现了蹊跷。

马云强急忙把手里的五块水果糖全部交给二爸,怯生生地说:“二爸,我好久没有吃糖了,就,就从那里拿了一毛钱……”马云强手指着柜子,柜子上面还剩一毛钱。

“喔喝——原来是这样啊。”二爸瞬间变脸吼叫,“我把你个吃里扒外的贼怂,吃我的喝我的,还敢偷我们家的钱啊!你,你……”二爸气急败坏,一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朝着马云强的头部砸了过去,怒吼着,“我把你个贼怂,从小偷针,长大了还不偷金啊,看我不敢打死你这个贼娃子!”

马云强顿时血流满面,“噗通”一声栽到地上。二爸依然不依不饶,又朝着他的身上一顿猛踹!见马云强死了一样,没了任何动静和反应,他犯了疑惑,胆怯了。急忙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当时就吓傻了。“啊呀!这,这,我只是轻轻几哈么,怎么就成了这么个怂皮样子!”

二爸惊慌失措,扭头就逃出了家门。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马云强最终还是慢慢苏醒了。他缓缓爬了起来,摸了摸头上的鲜血,血早就凝固成了泥巴状。马云强努力站稳了,手捂着血淋淋的脑袋踉踉跄跄地朝着张家湾走去。

张家湾距离此村大约有十里路,那里住着自己的亲姐姐马云花,她早年间嫁到了那里。到了半夜时分,马云强才跌跌撞撞摸到了姐姐家。

“啊呀!弟弟,你,你这是怎么啦,被谁打的?”姐姐和姐夫惊恐万状吼着。

“还能是谁呀,还不是二爸他……”马云强泣不成声。

获悉了事情的真相,姐夫张奎咬牙切齿道:“早就知道那个怪锤子不是个好东西,好了小弟,你不要害怕,待天亮了我就带你去找他算账!”

“我可怜的弟弟,都是姐姐不好,姐姐对不起你啊,以后咱姊妹俩说啥都不分开了。”姐姐边为弟弟擦洗着头上的血迹边哭诉着。

第二天早晨,张奎就拉着马云强的小手去找二爸评理。张奎一进门就瞪着眼睛吼叫:“嗨嗨!姓马的,快点给老子滚出来!喔喝,我都懒得再叫你一声二爸么,你瞧瞧你做得啥球事情,说出来我都替你脸红。我问问你,小强是不是你的亲侄子?他才多大呀,只不过拿了你一毛钱,只吃了那么一块水果糖,你就心疼了,就那样对待他?我问问你,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叼走了?再问问你,小强的口粮是不是在你们家,再说他为村里放羊,难道没有给你们家挣工分吗?”

“有,有啊,我啥时候说没有了嘛。”二爸哭笑不得,自知理亏,再说对面站着的可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楞头青。万一惹毛了他,自己肯定要吃亏的。

“既然有,为什么不让他吃饱饭,连一毛钱都舍不得让他花?看来你的皮子是不是痒啦,欠收拾了是吧?警告你哈!一旦惹毛了我,我认识你,我的拳头可不认识你!”张奎一把揪住二爸的衣领就要动粗。

二娘急忙过来拉架:“有话好好说煞,再说都是亲戚嘛对不对?嘻嘻嘻……”二娘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苦菜花。

“昨天是我不对,但我绝对不是成心的,失手了,确实是失手了。请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会对他好好的。不管咋么家说,都是一个家门里的亲戚嘛,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对不对?”二爸说着,就陪着笑脸过来牵马云强的小手。

二娘也趁机打圆场:“就是就是,昨天晚上我还说要去寻找一下侄儿子么,可又不晓得他猫在哪里,才,才……”

马云强走到二爸的身边,抽泣道:“二爸,你别生气了嘛,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偷拿家里的钱,以后再也不敢了。”

姐夫瞪眼道:“强娃子,你,你这个娃儿呀,让我还咋么家说话呀?你怎么能够这样做事情,嗨!让我咋么家说你好呢煞?”

“姐夫,你家里的事儿多,就请你先回去忙吧,以后有空我会去找你们的。”马云强推着姐夫走人。

其实,马云强也有自己的小九九,虽然在二爸家里的日子不好过,但是,此处却埋葬着自己的父母亲和爷爷奶奶。假如改换门庭到姐姐家里去过日子,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路途遥远,每天再想见到父母亲可就难了。

在马云强的潜意识里,总觉得父母亲并没有彻底死亡,只是被厚厚的黄土掩埋着睡着了,灵魂仿佛就在附近游荡着,并没有走远。

马云强时常四仰八叉躺在那片荒草丛生的坟地里,微闭双眸,悠然自得地沉浸在父母亲的关爱之中……

THE

END

责编

张辉

作者简介:王润民,笔名雁南。现居于新疆乌鲁木齐。自2015年开始,在各级媒体发表小说作品百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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