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一对香港中产夫妇

01

Lisa是我交往多年的朋友,他们夫妇是典型的香港中产。Lisa退休前是香港公立医院精神科医生,现在刚退休,有政府长俸;丈夫是哈佛大学毕业的博士,也退休了。他们现在住在西九龙,就是香港最高建筑ICC的那边。

有一次和先生去他们住的海景豪宅探访他们,后来他们留吃晚饭。有两菜一汤:一碟菜心,一碟蒸腊肠,一煲汤。腊肠有四条,没错,四个人四条腊肠,一人一条。

后来有一次又在电话里约去他们家,Lisa在电话中问,是否过来吃晚饭,我先生马上在旁边向我使眼色:不吃不吃。

闲时我常和Lisa一起爬山。有一次爬到山顶,突然起了风,我说好冷,她马上递给我一件风衣。接过风衣,我看见风衣领子上有字:Edward 5A.

Edward 不是他儿子的名字吗?她说是的,这是他儿子读小学五年级时穿的外套。他儿子不是都三十多岁了吗?读小五时穿的风衣,多少年了?我扳着手指头算了很久也没算出来。

至于Lisa的先生,和她真的是天设地造的一对,他们何止是灵魂伴侣,恐怕在前世根本就是同一个人,硬是被上帝劈做了两个人而已。

和他交往的这二十年里,他总是穿一双Clarks皮鞋,咖色的,很旧,却是一尘不染。我不知他是在二十年里穿了同一牌子同一款式的皮鞋,还是二十年都在穿同一双鞋;至于手表,就肯定二十年没换过,一只咖色皮带的手表。

他微胖,沉默少语,每次去到他们家,他总是在看书,从来没有见他们家开电视机。

秋天的时候,他穿著一件羊毛衫坐在家里的阳台上看书,我看见他羊毛衫的腋下有个破洞。

除了爬山和星期天去教堂,他们的生活也不是毫无娱乐,这不,十多天前他们刚刚起程去以色列旅行,Lisa向我借了旅行箱,现在还没有还旅行箱,估计他们还没回香港。

02

虽然他们生活极简朴,但有一段时间我不断收到Lisa送的各种名牌手袋,从LV到COACH到GUCCI到一些普通的牌子都有。

我问她是不是在深圳买的A货,她说,当然不是,全都是货真价实的正版名牌。

我很奇怪这些源源不绝的名牌从何而来,她说是她的朋友阿Ling给她的。阿Ling嫁了一个外国人,是某银行驻亚太区投行总经理。除了我,Lisa实在想不出这些手袋还可以送给谁。她的朋友中,最穷的肯定是我了。

只是我对这些名牌没什么兴趣,不是嫌它们是名牌,而是嫌它们的款式很老土,不管这些牌子推出什么最新款,我都没有兴趣,当然,Lisa也一样。

这么多年,我只给自己留了一个蓝色的、不怎么名牌的手袋,款式简单,颜色不讨嫌。

Lisa把手袋送给我,我再把它们送给一些朋友。这费了我不少功夫和心思,因为我总要想,用什么样的语气和措辞才能把这些手袋转送出去,让收的人既不觉得东西贵重,又不觉得是我弃置的贱物:“呵呵,多出来一个手袋,朋友送的,不是旧的,给你有用吗?”

Lisa拿过来的还有化妆品、护肤品,以及衣服,基本上我也是转送人。

惟有她送过来的西裤和裙子我都留着自己穿,因为总是神奇地合身,尤其是西裤,裤脚绝不长一分也不短一分,腰围更是加一分太阔、减一分太窄,比我自己在店舖买的还要合身。

Lisa告诉我说,是的,她的身形正是和你一样。

那几年里,我上班穿的西裤和裙子完全不用买,全部都是投行经理夫人买的,再经由Lisa的手转送给我的。

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发觉好像有好一阵子没有人送我西裤和裙子了,我问Lisa,你的那位投行经理夫人朋友呢?

她轻描淡写的说:“噢,回英国去了,抑郁症越来越严重了,一抑郁就疯狂购物,结果越买越抑郁。”

我才知道,那些名牌包和化妆品、还有那些衣服,都是一个女人抑郁症的产物。

03

我不得不说,Lisa是一个强大、理智而冷静的人,作为一位精神科医生,她简直无懈可击。

她的生活简洁而完美,人生中一切都安排得有条有理。

2008年,当她儿子Edward从英国留学回来时,她已帮他付了一笔钱在西九龙买好了楼,他只需定期供余下的几百万楼款。

Edward进了香港最大的航空公司做了空中少爷,做了一年多公司已提出要培训他成为机师。

他的人生道路完全可以很平稳顺利:供楼,找一位空姐结婚,再生几个孩子。

绝对是Lisa夫妇预设安排的中产二代安稳生活,绝不会有任何滑出中产阶层的危机。

但是,某一天,她儿子做了一件让她伤心欲绝的事,他推掉了公司的机师培训机会,不但如此,还辞掉了航空公司的工作,然后又卖掉了西九龙的房子,把钱还给了父母。

然后,他走了,去了内陆,说是去做生意。去了云南、西藏、四川……现在据说人在广州。今年春节时回了香港,租住在酒店,没有回父母家。

这是Lisa夫妇惟一伤心的事。

是的,有时人生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而往往会有一件事,你就是无法掌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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