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长篇连载）七卷 生活平淡不平庸
晴雪腹中微微的胎动足以使肖承均兴奋不已，产房里那第一声毫无顾忌的哭声，使他又感动又震撼。作为女人的萧晴雪，从婚姻开始成熟，作为母亲的萧晴雪，从孩子降生开始成熟。若作为现代人的夫妻两人，则需要终生学习与教育了。
肖承均想不到住上宿舍楼，想不到二十多年前自己的一小幅雨景写生，被女儿贴在自己的小卧室里。生活的变幻迅速而又神奇。家里新装修了房子，为了保证长期整洁 ，女儿提议约法三章，洗衣做饭归萧晴雪管，洗碗肖承均分管，女儿承包拖地板。女儿说：“一次违约，罚款五元”。有一次，肖承均正在家中上网查东西，刚下班的萧晴雪一边唠叨，走进厨房忙碌。女儿高声叫爸爸，让他把钱包打开，拿出五块钱来，他愣愣地把钱拿出，递给她，她顺手把钱放到了茶几下的纸盒里，盖上盖子，冲他笑笑说：“碗没洗，罚款五元！”
有一天中午，肖雨瑞下班回到家里说：“妈妈，我出几道题，如果您答对了，说明您很健康，如果您答错的题多，说明您老年痴呆症。请听，第一道题：现在‘开会’怎么讲？”萧晴雪回答：“我活了快五十了，还不会这个？开会就叫开会”。肖雨瑞说：“错！应该叫论坛。第二道题：现在‘瘦弱’怎么讲？”晴雪回答：“瘦弱就是身体瘦、体质弱”。雨瑞说：“错！应该叫骨感。第三道题：现在‘包工头怎么讲？’。”晴雪回答：“包工头就是包工头，是承包工程项目的负责人”。肖雨瑞说：“错！应该叫项目经理”。肖雨瑞用非常严肃的口吻说：“按照上面的测试，说明您已经有严重的语言障碍，词不达意，是典型的老年痴呆！”萧晴雪反驳说：“先别说我跟不上时代。你们这些八零后啊最缺啥？就欠缺老思想教育，缺看看老电影，看看古文，别管看懂看不懂，主要是看过之后，能让自己内心充实。”
工作后的肖雨瑞，手提包里装满了瓶瓶罐罐，像一个化学实验员，肖承均一问，才知道那些是精华水乳粉底霜。从女儿，他还知道了星座与性格的关系，女儿说：“90后貌似随性，很活力，和我们80不一样。你看看这微信，典型的白羊座，夸自己连发十一条被刷屏。爸爸你也是白羊座，唱了歌就爱分享，要是我们摩羯座就不发。”
表弟不会与女友说话，肖雨瑞就通过微信指导表弟：“你可以看她喜欢的电视剧，跟她讨论剧情。如果她喜欢打游戏就跟她一起组队打。喜欢动物就跟她聊，送她一只。喜欢唱歌就约她去KTV。喜欢吃就给她买零食寄给她。喜欢浪漫就送花，喜欢旅游就陪她转，这不简单么。光干聊，又没得聊，尴尬死了。你看了吧，一聊游戏，是大家的共同语言，就有话说了，就是这个意思。”
肖雨瑞刚申请了QQ号码的时候，她要爸爸给她的QQ号码起个名字，承均想了想，他想到了白居易《琵琶行》中的诗句：“芦叶荻花秋瑟瑟”。他说：“就叫芦荻吧”。后来，她给妈妈也申请了一个号码，问爸爸起什么名字？他说：“芦荻的母亲是秋天，就叫金秋吧”。结果是，她妈妈加了一个女同事为好友，加上才知道对方也叫金秋。结果金秋来，金秋去，这另一位金秋阴差阳错成了肖雨瑞的婆婆，两个金秋都是芦荻的妈妈，真是天意奇缘。
肖雨瑞长大了，终于成了人家的情人，订婚，结婚，通过一场不同凡响的婚礼，成了人家的媳妇。婚庆礼仪由她和男朋友共同谋划，是西式风格，有着梯形台，素白色的玫瑰，彩灯成阵如舞台。特别邀请省城的司仪，司仪说：“我把每一场婚礼当做自己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用声音记录幸福，用努力回馈信任。肖雨瑞细心、善良、温柔感动了我们，她让我们非常温暖，我们发自内心的希望他们幸福，祝福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司仪转头面向萧晴雪和肖承均，诚挚地说：“您有一个好女儿，她是您全家的幸福与骄傲。今天她长大了，找到了一生的归宿与幸福，感谢阿姨和叔叔给她鼓励和陪伴，见证他们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成家以后，肖雨瑞很少来家里吃饭，教工宿舍楼上的家成了两人世界，宿舍楼里很寂寞很清静也很卫生，住在四楼拥有两面风景，前面是高楼林立的老城，后面则是蕙原城郊区，烟树乡村原野广阔的风景。四壁和房顶的流水声清响不断。楼顶上几乎每晚11点以后，总有一串小脚丫来回小跑，原来楼上邻居有个刚会跑的小男孩，夜里欢。
一夜过去，因为住楼，肖承均遗憾错过了第一声春雨。雨声没了，风声却放大了，如北方的狼嚎。咫尺邻居仿佛越加遥远。忙着洗衣做饭的晴雪，有时也望着窗外的风景感叹，留恋平房前的杨树和喜鹊。看，燕子极力高飞，只在窗外眼前，它们有时飞到窗台上歇脚，想不到这高空还有人家，发现人影晃动，它们就怆惶惊飞而去。阳台上，西驰流光照在晒条的衣服上，晴雪的粉红缀穗的上衣和女儿白底散红花连衣裙，极文静地垂挂着，衣服微微翻动着一丝似有似无的风，而杏黄绣花的落地窗帘由于厚实一动不动，仿佛它已经入定，也不管是春风还是秋风。
随俗的萧晴雪有时有一点迷信，她不让承均对别人说41岁，而应该说四十挂零，据说40是一个槛，从这时起人是属驴的命运，人到中年，最艰难的岁月也就开始了。面袋将空，油瓶子告急，茶叶盒也空了。到期的一笔债还没有支出着落。交了住宅楼钱，肖承均连理发都舍不得去理发店了，在妻子的催促下，他只好大着胆子把脑袋交给妻子，妻子三下五除二整剪一遍，他对镜一照：“还行！”。这紧张的性情才放松下来。
面对晴雪，肖承均感到非常孤独，她听不懂他的语言，她也就不愿意听，他只好不说。因她不懂他，她就只觉得他怪怪的。承均认为：“一个女人如果不善解人意，那简直就是一种缺陷！”当他处于哲思的巅峰，心境激越，诗情画意，心潮澎湃，他更加感到孤独，无奈，他的欢乐与痛苦，他美妙的情绪在萧晴雪眼里心中等于不存在。总之从妻子身上，他看不到一点希望。他心灵的大海沟，月光不及，阳光也难以到达。
在席梦斯床上，是夫妻两人的梦，太多的肉欲，稀薄的情欲，绝少的价值观念的沟通。在肉体销魂的夫妻世界里，一时全忘了平日里一切的迥迫和冲突，可是，在承均的灵魂深处，他发现自己，明净地站立在的灵魂中央。在应酬的边缘之外，他只有看，只是想……肉体的契合证明男女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可是只有灵魂的通约才真正使两个生命合二为一。无疑，肖承均如无名的裘德，人格充满了矛盾，却又如此兼容并续如此地谐和，责任与爱情，是一根燃烧的乔木，有序而持久地火热，胜过一万堆的稻草！他相信晴雪是他生命之塔的基座，没有她，就不会有他的生活以及孩子、家庭，而林溪似乎是他塔顶上的一颗光灿无比的明珠。可是，那明珠早已逝去了，剩下的只有风，或无风的日子。
晴雪放下喷壶，无所事事地走到书橱前，她的目光无目的的扫描着，忽然停在档案盒系列中的荣誉档案盒子上。她把盒子单独拿出来，放到写字台上，是一摞红色证书，书画或文学创作荣誉证，学生演讲比赛辅导奖，科技发明辅导奖。一本又一本，缎面封面，烫金的大字，着实让人眼花缭乱。在太阳的光照里，荣誉更加光辉灿烂。晴雪反问肖承均“这些东西，有用吗？”肖承均坚定地回答：“有啊，教育系统的优秀证书，评职称能加分。”晴雪一时无语。
山西的一个老文友，很久没见来信，去年他就83岁了，他总是手持高倍放大镜颤微微地给承均写回信。这一个月来，肖承均写了二封信，都没有回音。他于是偷偷给对方打电话，却是人去楼空，电话号码也空了，他一定是去逝了。肖承均呆呆地看着白色的电话机，一只微小的飞虫从凸起的号码键上爬下，最后从健的缝隙爬进去，然后从另一端探出头，飞走了。
望着肖承均痴痴呆呆的表情，萧晴雪怀疑他的一帮穷酸，到底有啥用？每当他在家请客或偶而在酒店里吃饭，她总要在事后说三道四，发小脾气，强化他的原罪意识，仿佛他犯了罪似的，必需用忏悔和行动加倍弥补，每当这时，他痛苦而复杂的表情难以言表。“我发誓……”承均咬紧的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然后，只是捏紧了拳头，他到底也没有再出声。
这只是他一时的情绪，他总是争分夺秒干自己喜欢的事情，有青春有知识他的快乐会成倍增长。他不希望让时间空过，让青春、生命乃至最后的叹息，微弱的呼吸，都付之东流，不希望满头白发才蓦然回望，大地一片白茫茫好干净！不管身处顺境还是逆境，他咬定青山不放松。“抓住了时间也就抓住了人生的关键，拥有量变才会拥有灿烂的质变。”这是他越来越明晰的人生信念。
因为老师们都停了讲课，停了出题印题，印刷厂里清闲的很，门前只有几只麻雀蹦来跳去。花池里热情奔放的月季一夜间变得冷露苍凉，参差的叶子黄绿相间，卷曲枯黄。晴雪正在家，可以休息二天。她两颊及肤色更加暗淡了，腰腹明显凸起，背微驼，走路也失去了往日的轻盈韵致。转脸回头，举手投足由活泼变地机械庸散。网上紧张的忙碌之后，肖承均回到眼前的生活，他平静平等地关注着妻子以及整个家庭。吃饭、睡觉、刷牙、看电视、看报纸、或找人下下棋。也只有这时他才细心地注意到生活中的正在进行的不少细节——吃饭时，一推菜盘子碰裂了麻汁瓶子，刮胡子时，剃须刀架和刀片直往地板上掉。
电话里有人约萧晴雪去看望老师，因老师病重，提前病退。约她的是她初中时的同学，这时的晴雪异常兴奋，她立即行动起来，忙着给城里的其他女同学打电话。她还特意去到商业街买了一条淡黄散兰花银丝丝巾和一枚银质胸饰，佩带身上反复照镜子，并让承均参谋一下，这丝巾和胸花是不是与淡青绿毛衣很相配？接着她抱怨自己的褐色方格裤子太土气，可承均则与她观点相反，淡青绿配淡黄有点俗，而褐色方格裤倒是雅致的多。
一切准备妥当，晴雪就坐在床边，兴奋地期待着，一边想象着十几年不见面的老同学，见面后该是多么热情！想象着和同学一块去买东西，然后先到老师家，再去豪华的大酒店。她还一边盘算开支多少钱。与承均说话带出了少有的激情、浪漫和幽默感，她因兴奋而两颊绯红。承均很理解她的心情，毕竟她是女人，女人毕竟是人，她应有自己的交际空间，有她的自由，条件允许，她可以穿金戴银，或者她自己买，或者是女儿送给她的，他可以分享她的快乐，但无权责备她，限制她，为她划地为牢，不许她唱歌、跳舞、喝酒。
这次交际回来，让晴雪有了些微妙变化、让肖承均感到意外的是，平素里她严禁肖承均握着小姐的手跳舞，而今在家里，有时她要求承均教她学跳舞，三步、四步、十四步、老十四、新十四都可以，因为这次同学聚会上，人家都能歌善舞，唯独她躲在一个角落里，拒绝一些男同学的邀请，像一个丑小鸭，自卑而尴尬！渐变是不知不觉的，有时妻子的变化是在肖承均的视野里，有时则在他的视野外。
不觉春花谢了，燕子呢喃又布谷声声。难得周末休班，肖承均回老家看望父母去了，晴雪洗完衣服，看够了电视剧，见立柜上鱼缸里的两条小金鱼不止地翘头，溅出混乱的水花，可怜兮兮的，也许是饿了吧，她问肖雨瑞：“你爸爸的鱼食放在哪里？”“可能在立柜里”，她从立柜中拿出的一袋子干鱼虫子，用右手细细地撒上一点，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阴刻迎春花银戒，戒指随着她的忙碌或悠闲的手势，闪烁着纯净安详的银光。
她喂完鱼，踱到阳台上，发现窗台上三盆花草，一盆台湾竹，一盆紫罗兰，一盆并蒂莲也该浇水了，于是，拿起喷壶逐个儿浇水。她第一次干这活也还是第一次感到小金鱼和花草这么亲切美丽，平日里，似乎金鱼与花草是肖承均的血统嫡系，与她毫无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