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着一场温暖的雪

夜,窗外下着一场温暖的雪。
细碎的雪花,像银白色的小水晶,温柔的,轻缓的,下在有点慌张的城市里。街路上亮闪闪的,满世界里,都是很美丽的样子。
那些街边的树,似乎早已把一切都铺设好了,分明地就是在等待一场雪落。
最好,像一段心事轻排,纷扬,飘逸,从天而降,染指四野八荒,然后将万千喧哗与骚动轻轻覆盖。
此夜,瘦了许久的树,终于等来了雪。而我,终于失去了你。
在灯下,读一本很老的旧书,它腐朽的气息,像极了你说的那些爱的语言。
清少纳言说:由远而近的东西是——极乐的净土;船的路程;男女之间。
她还说:毫不停留地过去的东西是——使帆的船,一个人的年岁,春,夏,秋,冬。
其实,从我们心里踏过去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活着的爱情,老去的青春。

因为,爱着,便很焦灼。
此夜,竟不能读宋词。
只因那词里的黄昏、晚春、冷雨、寒门都是从物到景,由景到情,又往往自今忆昔,又由昔至今,看似散乱不连,实则脉络暗通,婉转绵密,情韵悠然。
只因,我心中的宋词,某一日,竟被人看做一种心机,心下的委屈,怅怅的,又深了几分。
今夜,只读唐诗。
不知在这清寂的夜晚,谁肯和谁一起叫上一壶酒,点上几碟菜,在想象中即将到来的春光美色里,“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是不是,唯有适逢好心境、好时节,才可以打开《全唐诗》?那里的字字句句会不会化作颗颗红豆,立时相思满屋,待要寻线来穿,却不慎将书碰合,忽又见两只黄鹂嘤嘤破书而出,转瞬间,已立窗外柳梢头.......
盼春的心,原来一刻都不曾停歇。

只是喜欢,在某一个静静的夜晚,找一个稳妥的时间,用来清空大脑里的那些繁杂的思想和积淀的劳累,而这样的时刻,是需要有音乐来陪伴的。
最初是只喜欢二胡的,在幽幽咽咽中,细细体会经绪柔丝的声音,一点点渗入骨膜的深处;渐次又爱上了箫声,在万籁俱寂、玉漏沉沦时,忽有一缕箫声穿过月光采入耳际,那箫之音,虽与笛韵同出瘦竹一支,却另有其嘹亮飘扬之韵致,曾几多时,在月晕微满时,一声咽,竟是让自己不由得泪盈了眼眶。
而后,又闻小提琴曲。风轻云淡,静夜高楼,人与月相对无眠,月正凄迷,人犹怅惘,红尘俗世,百般情事交相引惹,心头正乱,忽而急急地有一丝清越、浏亮之音滑过心际,拂乱发丝,那种意境竟似一篇绝世佳作,句句自然,字字锤炼,沉声切响过后,亦如风过竹隙,有声呜呜然、又转闷闷然。亦如大珠小珠化作金石玉佩相撞之音,抑扬顿挫,竟有着法度森然的静气之势。
又恰是今日,偶然在书中看到了制作小提琴的过程。
书中言:匠人在选择木料时,非常在意树木年轮的多少。在他们看来,每棵历经岁月洗礼的大树中都藏着一个精灵,而这个精灵正是一把小提琴的灵魂。
选好后,木料要在阳光下风干两年,使其含水率低于10%,风干的木料初切割成木板之后,被放入一个黝黑的、终年不见阳光的房间,好像大师的闭关修炼,根除杂念,凝聚精魄,这段静默岁月要持续四到五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韬光养晦,本来沉沌的木板逐渐有了灵异之气,凝聚在木头中的精魄变得纯净而空灵。沉寂之中,那些曾经在大自然中吐纳的自然之气、收藏的百鸟之声,慢慢地就如沙漏一样的滴滴答答地从木头中渗透了出来。
读书至此,竟觉心中一振。却原来,好的音乐不仅仅是来自声音本身的穿透力,还有乐器自身的精气魂所在。而因此,更是想到人的一生,似乎在遭遇挫折与磨难时,也需要有一种沉稳的、可以拿捏的理智,需要懂得时时修炼自己的心神,静静地凝聚岁月赐给的酸甜苦辣,而后,再去历经世间的风霜雨雪,才不至于无措。
此夜,喜欢音乐的自己,才真正懂得了人远天涯近,懂得了得意的时候: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懂得了失意的时候:世事一场大梦,人生自是几度悲凉......
却原来,听音品乐,也是在品味陈杂人生。
而每临大事有静气,又何尝不是天长日久的修炼结果呢?

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路崖边的稚菊红了又红,那个总是在街边流浪的孩子冻死在一个冬日的傍晚;你不在时,有一只蚂蚁搅乱了另一个蚁群,有一阵风吹断了那把旧琴的新弦;你不在时,春天的草破土而出,夏天的鸽背上驼满了夕阳的红。
你不在时,新鲜的炉火在灶膛里起舞,有一只蛾子的翅膀断在灰尘的烟里;你不在时,有一个母亲打疼了儿子的初恋,有一朵茉莉的花儿惹了一场相思的怨;你不在时,路面的尘土开始有短暂的崩塌,有一场雪凌乱了树的寸寸枝桠。
你不在时,邻居的那个小女孩上了幼儿园,隔壁大妈的菜篮里盛满了春秋冬夏;你不在时,有一枚土豆偷偷地在发芽,有一只蟋蟀在窗台上学会了瑜珈;你不在时,世界开始地震,新娘子背叛了爱情的誓言。
你不在时,外面的犬停止了狂吠,清贫的母亲当掉了手上的婚戒;你不在时,月亮开始躲避夜晚,虫声穿透了绿色的窗纱;你不在时,杯里的残茶落满了苍蝇,秋蝉在泥土里埋葬了歌声。
亲爱,你不在时,一切继续的都在继续着。
虽然,我还在原地等你,你却早已忘记了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