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遗忘”老年痴呆的奶奶‖文/time

我在“遗忘”老年痴呆的奶奶

我情愿把“过去的”奶奶与我的美好回忆，心甘情愿地“人为地”转化成生命中令人回眸的空白，希望永不记起。一次次的潮涨潮落，一次次的四季轮转，奶奶记忆力在不停地下降，而我却在不断地强迫自己“遗忘”过去的奶奶。

海一样的沉默，死一般的寂静，像是陷入了一个自己的世界，失去了自理能力，没有记忆，连上一秒做的事也不记得，忘记了的名字，不记得家住哪条街几号路，更可怕的是遗忘了自己的家人丈夫，子孙……我在心中曾一遍遍，咬牙切齿地不断默念它的名字阿尔默次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我不愿相信奶奶3年前患上了这种病，变成了陌生的模样，一次次在试图回到过去，奶奶不变，她每天都像其他普通的老人一样含饴弄孙，颐养晚年，却在梦醒时分被现实当头一击，一股恐惧感涌入心头，心脏一抽一抽地疼，满头大汗，头发黏乎，枕巾颜色加深，眼眶湿润。我无法直视她的变化，不愿承认这是我印象中的奶奶，无法强迫自己去面对她现在的模样，我不，我不……

我不愿忘记那时的蝉鸣，蛙叫，花香，奶奶手中的蒲葵扇，那扇伴过了炎夏，走过了岁月，似流水般悠长，恰如日影交缠。在奶奶手中那扇可有大用处，夏夜最烦躁的是闷热，以及蚊虫的叮咬，偏偏我又是最招蚊子的喜爱，整夜地睡不着，满身红包，这时，那扇就成了救星。奶奶藏起那扇，眼睛左转右瞥，像黑猫警长那般警醒，搜寻着那恼人的“老鼠”，待目标出现，悄悄摸出葵扇，瞄准“”靶心”，一扇击打去，死命的捏着扇把，全中了，“坏分子”纷纷“落马”。“好耶，好耶，真是厉害哦”，每每这是我都会在旁边鼓掌，边激动兴奋的叫着。奶奶轻轻的拍打我的后背，像是呵护珠宝般珍视，扇着葵扇，扇影与月影在地面上缠绵，久久不分离，我伴着那“幺儿幺儿快入睡，梦中有糖糖哩”眼皮不争气的开开合合，最终在那一丝丝凉爽中与周公赴会。

我不愿忘记她总是将糖果，小吃塞在米缸中，存满一整罐，在我回老家时一把灶糖推入我口中，围裙裹满一把苹果，一手都抓不完，“强硬”地传给我。

这是印象中的奶奶慈祥，温柔，心里想的永远是照顾孙儿，跟现在的大相径庭，天壤之别，我不愿相信。

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堂前的梧桐不再抽新芽，亦或是老旧的木门被腐蚀开始，奶奶悄悄地发生着变化，记忆衰退，手提不起东西，在不停的颤抖，筷子夹不起菜，动作缓慢，平常5分钟的路程，现在却要走上10分钟，甚至更久。

我从初中开始才住校寄宿，周末回家一次，回忆不起是哪一次回家发现了奶奶的变化，也许是她早就发病了，只是在我面前藏的好，才能被我发现。

那天踏着阳光，踩着午后，我背着一身“包袱”，走在那条长满青苔，蜿蜒曲折的石板路，拐过十字路口，突然的身影闯入我的眼帘——奶奶。多了几缕白发，在光影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时光的灰尘在四处飘散，腰更弯了，风一吹或许会把她吹的更憔悴，腿慢慢地移动，好似有千斤重量压在她身上，这不是最可怕的。最骇人听闻的是，记忆力下降得飞速。

我看到她后“哒哒哒”地跑到她身后，连那一身“包袱”都不在乎，我欣喜站在她身后，拍拍她。

“奶奶在这干嘛呀？”，我问到。

过了十几秒，我怔住了。

“你是谁，忘记家了”。

“啊”，我嘴巴大张，眉头一皱，“搞什么幺蛾子，我是你孙子”，我解释。

“哦，我孙子，孙子”，奶奶重复着。

“对啊，奶奶你怎么了”我回到。

“等我孙子呢，你看见他回来了吗？”，奶奶喃喃自语。

“我不是回来了吗””，我说。

“回来了，回来了，回家吧”，奶奶看着我说。

我边疑惑边挽着奶奶走进家门。这是奶奶在我面前第一次发病，记忆力几乎全散去，不认人，不识家。而回到家后，奶奶再一次发病了，奶奶要去做饭，忘记了米放在哪里，要炒鸡蛋，四处找鸡蛋，可是她就拿在手里。我慌了，不知道今天的奶奶怎么了，不敢跟她说话，只想着希望时间快点过去，想逃离家，想快点去学校，逃避她。后来的一次回家，听到了奶奶的病情，阿尔默次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

上了高中后，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每个月回一次，每次回去的前夕我都会很慌张，不想回去面对发病的奶奶，不敢了解她现在的病情，甚至是为了逃避与她的见面，故意和父母说去同学家住。而万不得已得回去都会偷偷的回家，然后躲进房间，用其他的娱乐项目麻痹自己，不去想奶奶的症状。

“你是谁呀？我孙子没回来。”

“”这就是你的家，我是你孙子，你怎么又不记得了。”

“你是幺幺啊，我现在就记，不生气了嘛。”

“嘿嘿，这个怎么吃嘛。”

“你吃包装纸干嘛，这个糖果要撕开包装，早上不是刚教过你吗？”

”那你就再教一遍啦。”

“”我妈妈呢，怎么没回来。”

”你妈妈，我外祖婆早就过世了，你怎么一点事都记不得。”

“……”

这样的对话每次回家都在重复，我无法相信奶奶真的生活不能自理了，一次次得教她吃饭，记路，一遍遍地重复我是谁，她家在哪，渐渐失去耐心。她的每次提问我都火气冲冲地回答，甚至不做答，当耐心被耗尽，我的回应只剩不耐烦，因为总是自我欺骗自我人怎么可能没有记忆，逃避她的生病，总是期望她能战胜病魔。

是真的不记得了吗？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是谁？骗人的吧，不愿相信。最后一次的机会，再问一次她，我到底是谁，我们家住哪儿，“不记得，不认识你嘛。””哦，原来是真的，奶奶真的病了，不再是以前的模样了。那些过去的美好真的只是我一个人的回忆了，怎么办，我像一个找迷路的孩子，无措，慌张，难过，怎么办，不想理现在的奶奶了，不愿面对她现在的模样，连小孩子都不如，怎么办，越来越对奶奶没耐心了。找不到答案。

人总是对过去美好的回忆抱有幻想，祈求他人想自己一样回到过去的状态，才会陷入无边的抱怨，绝望，进入死胡同，陷入迷宫。唯有人为地强制的删去我脑海中过去与奶奶美好的回忆，修改奶奶的模样，才能直面现实，改变我对奶奶的态度，陪伴她走接下来的日子路。

我强迫自己“遗忘”记忆中美好的奶奶，一遍遍告诉自己现在发病的奶奶就是最美好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