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特刊丨应敏明:父亲的乡愁
献给天下所有的父亲

父亲的乡愁
应敏明
晚年的父亲很少有笑容,更不要提有笑声了。父亲年轻时身体很棒,且上代人均高寿,本就有长寿基因。但晚年的父亲显老,六十多岁就步履蹒跚。他每晚几乎都很晚睡觉。到现在,我满脑子还是父亲深夜在孤灯下坐于藤椅上抽烟的样子,周身烟雾缭绕。

父亲的晚年很寂寞,练书法也就成为他消磨时间的方式之一。父亲不是书法家,但在儿子的眼里,父亲的字是至宝。在父亲的书稿里,我反复看到过他抄写的一首诗,诗名《苍溪吟》。诗曰:癸丑年华禊叙长,苍溪唱和八家春。天教后起皆名世,我识先生是故人。才笔纵横推领袖,闲情潋滟绝凡尘。盥薇读罢重回首,话雨何时杖履亲。我知道黄岩古代也叫苍溪。我也晓得父亲抄写清代黄岩人黄濬的《苍溪吟》,是抒发他的乡愁呀。

父亲少年离乡,年仅十六,同学生工作队随部队来到宁海工作。尽管已在宁海工作五十三年,但他还是满口的黄岩腔调。他叫我走过去,会说"调过来",说这东西为"体东西"。他最喜欢吃的水果也是黄岩蜜桔。每年桔黄时,老家都会捎桔子过来。最好吃的是叫“本地早”的蜜桔,虽有核但甘甜无比,食后口齿留香;最好看是小小圆圆的朱红桔,但朱红桔好看不好吃,有点酸,不过有的东西好看比好吃重要。黃岩人嫁女儿都要分朱红桔,因为朱红桔模样讨人喜爱,朱红也吉祥;还有一种能储藏到过年吃的桔子,黄岩人叫"慢桔",个大水份足。每次老家捎来桔子的时侯,也是我们家快乐的时光,对于我们三姊弟就像是过节。有别于我们吃桔子先剥皮后吃桔的吃法,父亲吃桔子是连皮一分为四,剥开就直接吃桔子,我父亲说黄岩人都这样吃的。

父亲的人生经历过重大冲击,加上年纪越来越大,他的思乡情结也越来越浓郁强烈。我父亲六十四岁那年的一天,他突然说:"国雄在开厂,我要去帮忙。"国雄是我堂哥,在黄岩开厂。我当时愣了一下,我说:"老爸,近年我们家境好了,您就没必要操赚钱的心思了吧。"父亲轻声地回答说:"我想老家,想兄弟姊妹。"我知道由于太多的磨难,加上少小离家,父亲始终摆脱不开心底里的乡愁。我执拗不过我的父亲,就开车送他到离家百多里外的堂哥国雄的厂里。堂哥很热情地给他的老娘舅安排住宿,看着父亲食宿安排妥当了,我就跟父亲告辞,我说:"老爸,在国雄哥处权当玩玩,过二、三个月我就来接您回家。"我告辞,老父亲目送着我,眼里噙着泪花。不到三个月,我便遵母命硬是把老父亲从黄岩接回了家。

父亲老的很快,平时很少说话。刚六十五岁那年,一天,父亲拿出一张底片,叫我帮他去照像馆洗一張大尺寸的照片,我当然遵命。几天后当我把连着框子的大尺寸照片交给父亲时,父亲难得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当时我粗心,沒有想到这是父亲为自已准备好遗像啊。父亲还跟我说,他死后不要造墓,就把他的骨灰包好,放进地处黄岩九峰的我爷爷的坟里就行了,这样他最安心。

我父亲六十九岁那年走了。那年,他九十二岁高龄的老母亲还健在。父亲临终时嘱咐我,不要告诉他母亲,他说,如果他母亲知道儿子先走了,她会心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