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马野史（02）
04
钱木匠年轻时曾在怪逼寺做过二十来年和尚。不是普通和尚，而是老老少少一群沙弥都客客气气叫师父那种。
有一回，钱木匠去帮赵铁匠的儿子赵无极做喜床。赵家的院子本来小，坎坎坷坷，还是个斜坡，一头是赵铁匠在带着赵无极打铁，火星四溅；一头是钱木匠独自在做喜床，刨花乱飞。
钱木匠就说，老赵啊，这一幕，好欢喜哎，让我想起来一段往事。
赵铁匠一边打铁一边说，您说说看，有什么特别？钱木匠说，也倒没什么特别。
一女香客去怪逼寺上香还愿，执意非要见一下师父。小沙弥们见了姑娘，不晓得是嘴巴变笨了，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就跑去找师父：师父！一女施主想要见您。
钱和尚就说，谁也不见，让她回吧。小沙弥着急了，师父，人家都等一上午了。
钱和尚就问，等就等嘛，着急什么？小沙弥一脸通红说，好吧，那我去跟她说。
事后。小沙弥每天敲钟时都念念有词轻声祈祷。有一回就给钱和尚听见了：愿我来生不再做沙弥，愿你来世仍旧是姑娘。
钱和尚说，小沙弥的声音，比暮鼓晨钟还好听。也就是那一年，钱和尚还俗做了钱木匠。
赵铁匠还是一边打铁一边说，还俗好啊。木匠有个木马，铁匠有个铁墩，和尚有个庙宇，一回事情。
05
何二萌是村里的互联网。本来看上去傻乎乎的，人畜无害，但是村里的事，无论荤素大小，没他不晓得的。
谁家墓碑上偷摸添了个私生子，谁家媳妇儿一看走路姿势就不正经，谁家老爷子一嘴巴道德仁义一肚子巫山云雨，谁家狗不像狗人不像人没大没小没规没矩，只要他一张嘴，都思路清晰，逻辑严谨。
奇怪！何二萌每见刘瞎子，腰板笔直，恭敬得要命。人家就笑他说，二萌你是多此一举啊，他又看不见。二愣说，你又没瞎过，你怎么晓得他看不见。
有一回，何二萌去见刘瞎子。还未进屋，就被刘瞎子徒弟挡了驾。何二萌什么也没说，放下一壶酒就走掉了。
刘瞎子徒弟进屋就笑着跟师父说，师父，何二萌送了一壶酒过来给您，我让他进屋，他说不了，转身就走。真是个奇怪的人。
刘瞎子说，老规矩，好酒，别糟蹋了，先埋起来。
刘瞎子徒弟说，师父，你怎么晓得是好酒？刘瞎子说，我就是知道。有时候啊，我比不瞎的时候还知道呢。
06
钱木匠有一回去外地帮人打家具，特意给刘瞎子带回来一个竹筒，说，老刘啊，给您做签筒吧，这辈子应该足够用了。
刘瞎子摸媳妇儿一样摸着竹筒说，劳您费心了，好，我留着。然后招呼徒弟赶紧为钱木匠张罗酒菜。
钱木匠说，看您客气，不用了，我还有事，这就回去。刘瞎子说，喝顿酒再走吧，佛祖要怪罪，怪罪我。
钱木匠说，佛祖忙着呢，没工夫管这事。您要高兴喝，我就陪你喝一顿。
刘瞎子徒弟去后院拿酒，刘瞎子就跟钱木匠瞎聊，老钱！您去外地打家具，带不带木马？
钱木匠说，不方便带，现做一个。刘瞎子说，您厉害，比希腊人还厉害。
钱木匠说，这跟希腊人有什么关系吗？
刘瞎子就说，我年轻时读书，记得一个故事：
希腊人去攻打特洛伊，总是打不过。一个木匠出了个主意，来势汹汹打一半就假装撤退，故意留下个木马。特洛伊人可高兴了，就将这个木马当成战利品带回了城里。
当特洛伊人都在庆祝嘲笑希腊人不成气候的时候，躲在木马肚子里的希腊战士就悄无声息跑出来，开启了特洛伊的城门，埋伏在城外的希腊援军鱼贯而入，深夜突袭，很快就拿下来特洛伊城。
刘瞎子还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有很多这样的木马，就是木马里面藏着的那些东西，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钱木匠问，您算命的时候会不会跟他们说？
刘瞎子说，有时候说，有时候不说。钱木匠就问刘瞎子，说不说有什么标准吗？
刘瞎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听到后院好像有人在吵架。钱木匠起身说，我先去瞅瞅。
刘瞎子喜欢藏酒。每遇好酒，就在后院墙根底下一壶一壶埋起来。来了朋友要喝酒，才让徒弟去刨。
徒弟刨半天没刨着，刨着急了，到处瞎刨，刨一头汗。好不容易才刨到一壶，就骂，你不好好儿呆着，你跑个卵啊？
酒说，我高兴跑，你凶个卵啊？
刘瞎子徒弟说，先前的地方多好啊，你偏跑来这旮旯里，多没意思。酒说，我就觉得这个旮旯才好。
刘瞎子徒弟就对着酒嚷嚷，你一壶酒，你懂个屁！酒毫不示弱，去你大爷，是我在这儿埋着，不是你在这儿埋着。
钱木匠听着听着就笑了。侧目看后院顶上夜空，笑意盈盈，月色正好。钱木匠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还没回屋就朗声跟刘瞎子说，酒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