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频课｜杜骏飞：镜子说（杜课974期）

你见过镜子，也时常会照镜子。当你照镜子时，不是看别人，是看自己——准确地说，是看别人眼中的自己。

在镜子里，你所见最多的，是自己的正面。就梳妆而言，脸的正面，也是人们日常之所在意——尽管，那未必是你最真切的一面。

如果有人说他只想看关于自己的“正面”报道，不要惊讶——担心自己的梳妆失效，那是凡人再庸常不过的焦虑。

偶尔，你也可能在理发店里，用两面镜子，刻意观察一下脑后，那里，是你所担心的“背面”。

而在人格化的场域，这样的观察，大多发生在夜深人静之时。一个人，不会对人承认自己与人设相背的反面，但就他本人而言，那些隐隐作痛、甚至触目惊心的自省，越是孤独，就越强烈，越是在黑暗里，就越清晰。

而在生活中，这等对镜反观的情形，大概，也只会发生在隐秘的更衣间里。

即便如此，你仍有自己在镜子里难以看到的一面，例如——你的侧脸。在社交场合，避开正视，看向一个人的侧脸，这是人们打量他人的习惯，尤其是陌生人之间，更是如此。

这大概是人世间最耐人寻味之处：一个站在你身边的人，无论是否亲近，无论尊卑贤愚，都会从侧面向你投来毫无掩饰的一瞥。

这也就是人生的现实：还有什么审视，比站在你身边的人对你的观察更真切呢？又有什么批评，会比了解你的人对你的直言不讳更为珍贵？

侧视，已经是你照镜子的盲区了，但还有一些视角，会远远地超出预期。譬如人在镜子里自我观看时，怕是想不到、更做不到从远处看自己的背影，这种视角，从来都属于遥远的“他者”。

这也很像是：一个人的自我评估，其公正、理性和清晰的水平，永难企及历史在久远后对他的判定。

与此类似，更微妙的审视，是他人从远处窥测你的侧影。这视角，几乎完全属于那些特别的“路人”。其中，最悲观的情形，是成语里所说的“侧目而视”和“侧耳而听”——在政治情境里，这种目光，是疏远，也是戒惧。

别人看你，当然不是你照镜子，但，这又确实是你人生的镜子。

忽然想起，似乎还没有人，为自己架设过天上的镜子——我们都还不曾从明月的视角凝视过自己。可以想象，如果你真的站于高远的苍穹，背负青冥，看着大地上的万千风景，感受着自己的渺不可见，这时，你会震惊，你也会屏息；你会了解，你也会忘却；你会领略时间的恒久，也会见证着人生之短暂；你会沉默，你也会赞叹——你将赞叹宇宙浩瀚，赞叹万法不及自然，赞叹上天怜悯你、怜悯一切微不足道的众生，赞叹它以奇伟，镜鉴着你的平凡。

也许，那时你将微笑，但也感到释然。因为，此时你已懂得：世上最好的镜子，原本是时空里的俯瞰。

今天，我来说个偈子：

若求世间法，

何不对明镜？

镜中无所有，

在在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