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鸡腿

​昨晚,看过同学群里的美文《老母鸡汤下挂面》,也不禁想起童年故乡过年时的鸡腿来。

大人望插田,伢子望过年。在那丰衣足食还未实现的年代,桐城不少地方仍是相当贫穷的,记得桐西黄草尖有一首民歌,说的好苦:“有女不把黄草尖,来不见日头去不见天。野菜蕨根当饭吃,想块肉皮等过年,还不知到时可有钱?”就是我家所在的城郊一带也不富裕,伶牙俐嘴的媒人到女方“赶亲”(即提亲),也要夸城郊男伢家:“大锅里饭,小锅里粥(桐城音zhú)。砂吊子里炖鸡汤,炉子锅里突猪肉(音rù)”,第一招就想用“吃”来打动女伢的芳心。所以,平日嘴馋的伢子们更是巴望过年,以能好好吃上几顿鱼肉鸡鸭,饱饱口福。

过年不仅杀年猪,也要宰几只老母鸡。特别有趣的是,老母鸡腿一般是不能吃的,要留着待客。家乡的拜年规矩是:“初一不出门,初二拜新灵,初三拜母舅,初四拜丈人,初五初六拜亲朋。”所以一到初三,一大早相互拜年的络绎不绝,拜年的客人都提着烟酒糖,主人家接下礼物,先要上“喜茶”,吃过“喜茶”,敬烟、品茗、谈白(聊天),女客们也许还要交头接耳,讲些私房话。之后才开正席,按席规座次坐上八仙桌喝酒。

“喜茶”是有讲究的,其内容为:鸡腿(俗称鸡胯子)一只,炆蛋数个(多为单数),猪肉丝若干,挂面小半碗。“喜茶”中要高翘着一只鸡腿,这是对客人的尊重,也是显示主人的好客。如果没有,对方虽嘴上不说,心里是不高兴的。但如果所有来客人各一只,哪要多少条鸡腿?何况家养的几只老母鸡也不能赶尽杀绝,还指望它生蛋哩。所以,似乎约定俗成,客人不动碗中鸡腿,完璧归赵,主人嘴上客气,亦不强求,留下的鸡腿又会继续发挥待客之功了。有时客人齐至,供不应求,往往还得向四邻告借。可惜的是,这鸡腿“转战”到正月十五后,往往都成了“乌鸡”腿,不堪食用矣。我的母亲,后来对这有些虚假且有碍卫生的习俗有过改革:一是先来者先得,二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这样,先登门拜年者,往往可啖鸡腿了,这时母亲总是把鸡腿撕碎,来人无法璧还,只得领情。当然,也会遇到特殊情况。有一年初七,不速之客上门,来了宜城的两位表姐。鸡腿时已告罄,母亲则以素鸡腿代之,另炸桐城白老春卷饷宾,两表姐解颐而食,甚为欢喜。

“喜茶”中,炆蛋也是不可少的。炆,原意指没有火焰的微火,此处乃故乡用微火炖食物的一种烹调法。年前,选新鲜的红壳蛋,洗净,煮熟后剥壳,放入瓦罐,配细盐,以及用纱布包裹的花椒、桂皮、小花茶叶,有的还投干莲蓬,再加水,以炆火炆至入味上色,这便是桐城炆蛋,美若玉冻,味香俱佳,又被里人称作“元宝”,以取招财进宝之意。记得以前有位诗人介绍炆蛋,乃加椒盐、茶叶煮熟后去壳,洁白如玉。此说颇有疑问,似是指随处可见的茶叶蛋。

据说鸡有五德,被人冠以“德禽”。但我想,最初它的主要功能还是给人食用的。而古人似不大喜欢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如曹魏的杨修,并因鸡肋而遘祸),多爱啃鸡腿(如初唐的马周)。所以“故人具鸡黍”,待人以鸡腿,也是常礼吧?我手边桐城的古文献甚少,无法寻查乡里“鸡胯子”待客的来历。幸好有邑人清乾隆时的姚兴泉《龙眠杂忆》一书,内一词云:“桐城好,祀祖洁晨兴。欢喜团堆春果盒,金银花灿上元灯。炆蛋热腾腾。”虽未涉鸡腿,但至少可知炆蛋这一饮食文化,在故乡早已有之了了。

“喜茶”,平常也时有所见,那是招待上门相亲的未来贵婿的。女方看中了男伢,准备好了“喜茶”,让媒人陪同男伢第一次登门相女伢。相后,男伢若是吃了这鸡腿挂面,就算应许了,双方皆大欢喜。但我家东邻一位异姓兄弟,吃了人家的鸡胯子回来却翻脸,受到了庄子里老一辈的唾骂,我至今记忆犹新。

我青少离桐,未得相亲之鸡胯子的美遇。现在故乡男女相亲,大约也没有了这种“喜茶”考验,应该连同过年时翘在碗上的鸡胯子,俱已成为一种昨日黄花的乡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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