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情】父女秦腔缘
父女秦腔缘
◎ 尹勤
大麦讲,如今她跟女儿麦穗儿提起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手提式录音机时,孩子一脸愕然。可是在三十年前的大麦家里,这个双卡座录音机,平时只能她和她哥用来学英语,周日爹想听秦腔了就播那部眉户剧——《梁秋燕》。
起初,大麦跟哥一样拒绝听这类家乡戏。可是后来她留心到——每当爹听戏时,像是举行一场隆重的仪式。打扫客厅,仔细擦拭八仙桌,双手捧着录音机毕恭毕敬地供在桌子中央。搬来椅子放端正,这才走近录音机伸手郑重其事地按下Play键……
瞧他眯着眼,摇头晃脑袋跟着哼唱的那股子陶醉劲儿。大麦忍不住问爹:“莫非这戏能让人上瘾呀?”
爹哈哈笑着回她:“我的傻丫头!不是戏叫人上瘾,是爹想家想的上瘾哟!”娘忙在旁补充道:“戏里满是家乡味!”
“我晓得啦,听戏解乡愁!”大麦吐着舌头跟爹贫嘴。父亲支边来到新疆,探亲一次不容易,他曾笑侃道:回家的路是用一毛钱人民币一张一张铺就的。
许是受了父亲的影响,大麦从爱听秦腔发展到爱唱秦腔。大麦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彼时父亲也告老还乡,回到了内陆阔别已久的陕南老家。大麦幸运地考进了省秦剧团当起了学徒。
去年初冬大麦跟着剧团文化下乡去陕南演出。大麦私底下悄悄问团长,“咱们去不去南皋县?”团长说,“大麦,你想你爹了吧。根据时间尽量安排。”大麦已经有一年多没回家探望父母了,内心充满了期待。
剧团先后在紫阳县的城关镇和汉王镇演出了几场。周六傍晚正在演出,突如其来的一场冬雨,泼水似的从天往地上倒,顿时冲散了观众。留下稀疏的几位,像湖水边散落的几株浮萍。最后出场的是大麦,她被安排唱《梁秋燕》那出戏。唱到结尾处,突然台下一个摇头晃脑的熟悉影子,娘在旁搀扶着……爹!大麦心里一惊,几乎唱走了调子。
爹跟团长说,“丫头没时间看我,我跑来看丫头,一样一样的。”说完爹乐呵呵地笑得像个孩子似的,一脸的知足。团长破例给大麦放了两天假陪父母回家,让大麦在南皋县等着大部队。

大麦老家隶属安康市,她陪爹娘倒了两趟车才回到家,哥嫂们都在家里等候多时了,爹坐车累得直不起腰来,大麦赶紧叫他上床躺着,爹拉着大麦的手说,“丫头,爹看你这些年成长的很快呀。”大麦心头的那些个亏欠无以言表,“爹,我回家陪你们的时间实在是少的可怜。”大麦开始给爹讲这一年来发生的点点滴滴,爹听着听着,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鼾。
娘拉起大麦对着她耳朵悄声说,“咱娘俩到灶房说话去。”大麦看到娘脸色难看得不行,低着头半晌不支声。待大麦追问才说出实情来。“你爹他深秋那会儿查出来癌症晚期,医生说最多还能活三个月。”说着说着,娘就撩起衣袖开始抹眼泪。“你爹刚开始住院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他每天长吁短叹,却并不是因为自己要去了,而是为了你们娃们……因为他跟我说,‘自己病的不是时候,天冷了,现在要是死了,娃们守孝要挨冻了……’”
大麦忍不住抱着娘哭了起来。她执意要给领导请假留在家里陪伴爹走完人生最后一程。可当大麦刚想开口跟爹说时,爹先开口了,“大麦,你不嫌弃爹和娘,我们这就拾掇行李跟你回省城住一段日子行不?”爹肯定是担心她回去工作也心不在岗。爹最疼大麦。
大麦所在的秦剧团,前院是单位,后院是职工家属区。爹起的比练功的演员还早,他说,“这叫体验演员生活。”每逢演出,爹像个跟班似的跟着剧团。末了,有些搬道具的杂活他见缝插针搭把手。他说,“我干活一个顶俩,有的是力气。”真看不出爹是个得了绝症的病人,肯定是老天妒忌爹最疼我,大麦心想。
春节前,哥嫂来接爹娘回家,说家乡年味浓。
清明前一周,哥打来电话,“老家茶园的茶树,青翠一片,长势旺得很。爹非要下茶园跟着去采茶哩。”
大麦一家趁着清明小长假往老家赶。快到家时,得知爹突然不行了。

大麦一进门,就扑进娘怀里紧紧抱住娘,娘喃喃自语,“你爹比医生预测的多活了三个月,他大概就是为了不让你们几个娃们守孝挨冻,忍着不死,一直熬到春暖花开时才走。”哥说:“爹走时很安静,表情很安详。”
大麦的嗓子被团棉花堵实了似的,哽咽着喘不过气来,眼泪珠子,吧嗒吧嗒落个没断。泪眼迷蒙中,她依稀看到才逝去的那个冬季,爹给她当观众的每场戏里,一出串着一出,无序回放着,清晰无章又漫长,漫长到大麦似乎始终唱不到《梁秋燕》这出戏结局的那一句,她宁可就这样唱下去,哪怕唱不到头……
“大麦,大麦!”大麦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她使劲儿抬起沉重的眼皮儿,哦,谢幕了!剧中人,卸了妆,曲终观众散尽,只留爹,一个人。
【尹勤】金手指写作网校第一期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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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麦的嗓子被团棉花堵实了似的,哽咽着喘不过气来,眼泪珠子,吧嗒吧嗒落个没断。泪眼迷蒙中,她依稀看到才逝去的那个冬季,爹给她当观众的每场戏里,一出串着一出,无序回放着,清晰无章又漫长,漫长到大麦似乎始终唱不到《梁秋燕》这出戏结局的那一句,她宁可就这样唱下去,哪怕唱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