缑氏往事(三十)

缑氏往事之三十:两个学校

门卫处的保安,是位五十来岁的中年人,在我们小区,至少有十年了。他见人很热情,无称呼不开口,“老板,早上好”,“阿姨,买菜啊”,亦或是“靓仔,出去呀”。最近两年,我发觉,每次进小区,他和我打招呼时,嘴里是念着 “老师,回来啦”。

我以为他认错人了,后来的真相是,那些不熟识的邻居,也都知道了我教过书的经历,应该是朋友走漏了风声。

我内心沾沾自喜起来。尽管满打满算,只教了六年书,但周老师的称呼,却被沿用了快三十年。教过的,没教过的,同事,客户,老乡,非老乡,生意上的,生意外的,生活中的,网络上的,但凡得知我做过老师,皆喜称我为周老师。

其实,他们可以喊我霞姐或小周。怕跟人套近乎的,喊个周经理最正常不过;然而,我确信对方是明智的,他们毫不犹豫喊出周老师,最大力度地,表达了尊重之意。

仿佛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1994年,我大学毕业。社会关系里没有任何背景,工作自然同县城无缘,也没能留在镇上,被分配到了一所偏僻的乡村学校。从内心,我没有所谓,能自食其力就行。

单位很照顾我,给了最好的宿舍,砖墙瓦顶,诺大一间。两条长凳支起一米宽的木板,便是床。一张旧书桌,一把旧椅子,虽然简陋,我也不在乎。从镇上集会的地摊上,扯回一些便宜好看的布料,自已动手,做了床围和隔断,铺上被褥,立马就焕然一新了。

隔壁就是村委,学校的商店是村长开的,一个土屋,摆着一些廉价的日用品。有时,也做些小吃卖给学生,我经常看到村长亲手制做馅饼,“香着呢”,他说,“孩子们可爱吃了。”他说的并不假,我在教室里上课,经常会闻到肉香飘过。

一部分学生离家远,需要住校。饭票用麦子兑换,可以在大食堂使用,也可以在村长家的小店里使用。个别嘴馋的孩子,经常跑去换馅儿饼;不时有家长过来抱怨,太费饭票了。

学校很大,中间有片绿地,是村长种的葡萄。为了防止有人搞破坏,葡萄园周围,种了带刺的花椒树做栅栏。村长和他老婆,一边在葡萄园里忙活,一边同站在栅栏外的老师闲聊攀谈。有时,校长也会走过去,评判一下葡萄的事儿。收获的那一两个月,村长会慷慨地送一些给老师们,“没事儿,吃吧,刚摘的。”

这环境对于我,却是那么新鲜,学校在村子里,村长在学校里,好似奇怪,一切又那么融洽。

我就这么上着课,就这么跟孩子们讲着,他们似懂非懂的见闻;脑子里飘过大学的生活,就像村长做的馅儿饼里,那阵阵肉香飘过。有时,脑子里也会闪现那个人的名子,他不知去了哪里,没有了任何消息,隐隐的痛,仿佛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了,生活是那么的不切实际。

然而,我不得不像其他老师一样,学着在空地上种各种蔬菜;冬天来了,学着自己打煤球;那时,我不会骑自行车,要么步行,要么去公路边,搭个不相识的拖拉机;那一连串噪耳的吞吞声,提醒我,生活又是多么实实在在啊。

那时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将来会如何;骨子里的内向,让我有了逆来顺受的性格,走哪儿算哪儿吧,遇上谁是谁。如今的我,看到车窗外的人来人往,就开始胡思乱想,这忙碌中的众生,可有我同样的感慨?有抱负也没有用,没抱负也一样过。当你没权利选择时,最好的做法,就是随遇而安。

这样的生活,我也能找到很多乐趣。几个本村的女学生,似乎同我永远呆不腻,周六晚上,带了吃的来学校,陪我聊天,完全像姐妹。我们几个人,就挤在一米宽的床上,聊困了,才睡觉。

空闲时,和女同事踩着单车,去扒头,去双泉,去缑氏,去府店。也去她家里,帮着干农活儿,喂兔子;夜里打着手电筒,穿过几条街,去看露天电影。

这世上,所有人的日子,均有相同之处,那便是,有苦也有乐。正当我把生活过得开心自在之时,1996年8月,接到了教育组调令,我被调动到缑氏乡中了。

县城有所非常出名的学校,叫偃师高中,简称偃高,是省属重点高中,一直负有盛名。缑氏乡中是偃高的优秀生源地,曾被誉为偃南明珠,每年妥妥为偃高送去一大批好学生。如果说,我当时还有点追求,那便是,到缑氏乡中去工作,也算如愿以偿了。

缑氏乡中有名气,学生自然就多,一个教室里,将近一百个娃,前排挨着讲台,后排贴着后墙。即使这样,各个班级秩序都不错,整个学校秩序也不错。老师们都尽心教书,哪怕工资微薄,哪怕长期拖欠。学生们也都拼命学习,哪怕条件艰苦,哪怕竞争激烈。

毫不夸张地讲,在当时,能成为乡中的学生,乡中的老师,乡中的家长,绝对是一种骄傲。学生来了,不会去打听吃住情况;教师来了,不会去了解福利情况;家长们全都鼓励孩子好好学习,考进乡中,那是极大的荣耀。

除了吃饭的半个钟,其他时间,校园里基本看不到闲散的学生;课间都是安安静静地进出教室,没有大声暄哗的,更没有活蹦乱跳的;午休亦是在教室里,全趴在课桌上睡。

没有人乱,也没有人抱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适应。这是传统,是校风,进来的人,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会选择不由自主。这也正是李修道校长在位那几年,最明显的风气。

李校长个子不高,但其言行举止,让全体师生敬畏。学校的西南角,有栋两层楼,带个小院儿,校长一家住一楼,我和另两个女同事住二楼,大家进出需从小院穿过,如此近水楼台,都难得一见校长谈些生活方面的话题。

有一次,我把班上一个调皮的学生,喊到小院这边进行教育,李校长遇见了,看我缺经验,讲话没力度,走上前去,对学生一番训斥,果然有效,学生再不敢调皮了。

身为班主任,我所能做的,除了带好本班的语文课;除了陪学生度过一堂堂自习课;除了早上喊学生起床,晚上检查学生入睡;再就是,生活方面,要替他们的父母,照顾好他们。

人太多,引来许多生活上的不便。学校有个烧开水的锅炉房,一下课,学生们都纷纷跑去打开水。我觉得很浪费时间,亦不安全,就想了一个办法,用班费买回两个大水壶。每天早上,趁学生们都在上课,锅炉房没人,我就去打好水,放在教室里。下课的时候,我们班的学生就不用到锅炉房去了。这个方法好,我一坚持就是三年,每天早上,风雨无阻,闲着也是闲着。

孩子们第一次住校,丢钱丢饭票,是最常见的事儿。我也为此很是头疼,为了把损失降到最低,只能自已费点事儿,买回100个信封,每人发一个写上名字,让学生把钱和饭票装进去,交给我保管。每天下午发下去,孩子们取够一天用的,再交上来,像对待作业一样。我每天都亲自收发,虽然多花费十来分钟时间,然再不必为孩子们丢钱的事费心,挺值的,闲着也是闲着。

校园的后操场,是泥巴跑道,到了秋冬季节,尘土飞扬,早上跑早操时,空气很差。于是,有了不成文的规定,周一浇操场。具体操作是,按班级划分责任范围,学生需从家里带盆子过来,下午第三节课后,纷纷接水泼地,忙得不亦乐乎,场面甚是壮观。

我总觉得欠妥当,于是又想办法,下午第二节课时,我借用学校的长水管,一个人扯着,默默地浇水,静静地想些事儿,尽量不去惊动我的学生,大概半节课的时间,就完成了。每周一次,我还算喜欢做这件事,不累。

我在缑氏乡中呆了三年,做了三年班主任,现在回想起来,的确在工作和孩子们身上,花了很多心思和时间,一点都不后悔。如果说报酬,具体我已记不起,唯记得当时工资,三百多,不到四百,且经常拖欠,至少压三个月发不了。

做班主任,和普通老师相比,每月多领二十多元,但付出,不知要多几倍。每个星期,评一次流动红旗,得一次流动红旗,班主任可以奖四块钱。大家都很认真地对待,那是荣耀,其意义远远大于,那四元人民币。

之后,我有机会接触到,广东东莞一家私立学校,他们给的工资是每月1500元,且学校包吃住,远远超出我在乡中的收入,再加上婚恋等原因,1999年暑假,我辞职来了南方,没敢对我的学生们讲。

等他们升了初二,就没看到我在学校了。那年底,我回河南,又去了缑氏乡中,当初的学生们,一下子围上来,问我去哪里了,还要不要走了,记得有个叫李方方的女生,递了纸条给我,听说我还要走,立马就哭了,我当时非常感动。朝夕相处,自能生情,她们已适应了我的宠爱,我当年25岁。

我很感谢做教师的几年经历,特别是在缑氏乡中时,曾因此结识了很多缑氏镇的父老乡亲,大多是我的学生家长。他们也送礼给我,不是金钱,是他们自已做的凉皮;自已用毛线织的鞋子;自家地里产的嫩玉米;他们拿给我,我都很乐意的收下。

镇上商铺的人,也都认识我,如今回老家,有些人还能认出我,知道我曾是乡中的老师。这一切,都是缑氏乡中带给我的,因为缑氏乡中,曾是父老乡亲心中,升起希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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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银霞  (网名:周清明,念北)  洛阳 偃师 缑氏 人,70后,现居广东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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