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面片/宋亚兰

面片,在我的家乡叫面片子,尕面片,做法独具一格,因为家乡的面片不是用擀面杖擀出来的,而是用手揪出来的。

青海地广人稀,草原辽阔,交通不便。过去回、汉、藏各民族之间相互来往,奔走于农牧区之间,路途遥远,中途又少旅店供食宿。跋涉一天后,已经日落天黑,往往借水草一隅扎账房,立起三石支一口锅,不用案板、切刀和擀面杖,只要有个碗,冷水拌面,捏扁成长条形,压平拉长后再捏扁揪断成小面片入锅,一顿晚餐就可以到口了。这种长途跋涉中的快餐操作简单,又省时省事,随即进入千家万户,老幼爱吃,就连外地朋友来了也喜欢上了这道美食。

家乡人晚上有吃面食的习惯,面片成了家常便饭,成了人们餐桌上的宠儿,做法上也就有了大同小异。

先舀面,温水调和,揉匀,然后用擀面杖在案上擀薄,上面抹一层油,以防止粘连,切成粗条后,放在盆里,盖上盖醒一会。空余的时间,先择菜,洗菜。

白萝卜,胡萝卜切成片,土豆切成块,腊肉切片。生火,油热后,把切好的腊肉和菜放到锅里爆炒一会,续上水,烧开。等水开了,拿起一条,用双手拇指和食指依次捏扁,拽一下,搭在左手手背上,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揪断,厚薄均匀地一片一片投到沸水中煮熟即可。每个面片大约有手指宽,口感鲜美,光滑有劲。舀上一碗吃到嘴里,入口即咽,别是一番滋味。

父亲喜欢吃面片,也喜欢做面片。他揪面片的时候,速度很快,片小,很有韧劲。耳濡目染,说实在的,我揪面片的厨艺其实是跟父亲学的。父亲做面片时我经常给他打下手,帮他烧火。父亲做的面片一般是汤面片,有荤的,有素的,都很可口。母亲也时常给我们做面片,但她揪的速度比父亲慢,揪出来的片也稍大一点,没有父亲揪得薄。

面片种类繁多,最负盛名的还是羊肉面片。

家乡居住着回、土、藏等少数民族。回族人善做生意,开饭店的多。因忌食猪肉,因此一般清真饭店里面的面片都是羊肉面片,也就是炒面片,风味独特。

脑海里第一次吃羊肉面片的情景直到现在还历历在目。那是我第一次去镇上,和母亲去赶集。那天,街道上人头攒动,人们摩肩接踵,商贩的吆喝声,牲畜的叫声此起彼伏,延绵不绝。我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的身后,在人声鼎沸的人群中穿梭。到了中午,母亲把我领到派出所旁边的那家清真饭店里吃午饭,点了两碗炒面片。那家饭店坐落在街道的右侧,门面朝东,用土墙盖就,屋檐很窄,店面朴实,里面的顾客寥寥无几。当时面片盛在一个白瓷蓝花的大碗里,像四方铜钱那么大,辅以细碎的羊肉,绝不超过指甲盖大。搭配的还有乳白色的土豆粉条,不宽不细,还有碧绿的青椒,切得细细碎碎的。大概是饿了,我吃得津津有味,满口香醇。

每次我回乡,必赶集到桥头的那家饭店里去吃一碗羊肉面片。那是一家清真餐厅,有两层,几十年如一日,几乎没有多大的改变。

随门进去,便是作坊,一字摆开。有好几个人在里面忙碌着,女人们头戴盖头,系着围裙,男人们头戴白顶帽,有的在宽大的案板上揉面,有的撑勺炒菜,有几个人在一个热气弥漫的大锅里揪着面片,整个操作过程一览无余,让人赏心悦目。

我们从右侧的那个门进到里面的客间,靠墙两边放置着几张长方形桌子,数张椅子,中间是过道。桌子上摆放着一个辣椒盅和一瓶用麦麸制作的玻璃装的陈醋,色泽酱红,味道醇香。

还没落座,店家就捧着茶壶给客人沏茶,一霎时,茶香在眼前缭绕,顿时让人有一种舒适淡雅的感觉。不多时,店家又端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那羊汤看上去很澄澈,表面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脂,映衬着碧绿的芫荽、葱,使二者相得益彰。霎时间,肉香袅袅,让人看了垂涎欲滴,忍不住喝上一口。这里的羊肉属纯绿色食品,羊是漫山遍野散养的,现宰现做,膻味极少。

一会儿面片上桌。辅以鲜美红润的羊肉丁,不带丁点儿肥腴,还有乳白色的粉条,碧绿的青椒、菜瓜和洋葱,鲜红的西红柿点缀其上,色彩斑斓,瓢香四溢,禁不住让人大快朵颐起来。

家乡人热情好客,能歌善舞,平时喜欢走亲访友,你来我往的,人际关系颇浓。村庄里夜不闭户,道不拾遗显然成了一种风尚。国家给予了我们少数民族很大的优惠政策。平时亲朋好友之间走访,免不了吃一顿简单的面片。做好后,主客盘腿坐在炕上,围坐在炕桌边,一边品尝着清香四溢的熬茶,一边吃着面片,畅所欲言,其乐融融。

夜晚,华灯初上,县城映照在一片灯火阑珊之中。人们三三两两地在街道上,赏景乘凉,漫步徜徉,享受着喧嚣又恬静的夜生活。回,汉,土各民族之间相亲相爱,互利共生,呈现出一派繁荣喜庆的民族大团结氛围。一辆辆警车在夜晚的街道上巡视,一副太平盛世。

在山西的饮食种类中是没有羊肉面片的,我只好自己在家动手做。大女儿时常不在家,不管荤素,小女儿都喜欢吃,在吃得津津有味的同时,不忘了一个劲地夸我厨艺好,听得我心里美滋滋的。但归根结底味道多少逊色于家乡饭店里的羊肉面片。显而易见,食材不同,这里既没有家乡人自酿的陈醋,也没有现宰的羊肉。

那次我携同小女儿去青海探亲。刚开始还担心她不习惯那儿的饮食。很快我的担心成了多余,出人意料的是,她不仅适应了那儿的饮食习惯,还喜欢上了吃羊肉面片。每次到饭店里去吃,一副赞不绝口的样子。后来习惯了每天要吃一次饭店里的羊肉面片。

出了小区门就是饭店,有好几家。我选了一家就近的,也就是清真餐厅。老板娘是个圆脸乌黑眼睛的年轻女子,热情地问我是哪里人,从哪里来。我的脸上掠过一丝难堪,内心在不由得感慨:或许,对于故乡,我已经成了一个旅人。我应答着她的话,一来二去,和她闲谈起来。我说在山西是吃不到羊肉面片的,她便觉得很意外,直咂舌。有些时候我付了钱出来,把小女儿一个人留在饭店里,让她吃完饭独自回家,我一个人在外面闲庭信步地溜达一会,或者回家。

每天奔波于忙碌的打工生涯,偶尔在家休憩半天,觉得有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那份陿意,那份自在,无以言表。而今每天宅在家,内心不禁涌起一种急不可待想走出去的冲动,每天盼望着疫情早点过去,走进田野里,沐浴在阳光下,仰望湛蓝的天穹,自由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尽情地在田间地头流连,而这些似乎都成了一种梦寐以求的事。

眼前不禁浮现出一副画面:一家朴实的邻街店面,街道上人来人往。作坊里,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各自按部就班。客间里,长条形的桌子上盛放着一碗羊肉面片,热气袅袅升腾。劳作归来的人们,正在品尝着一碗羊肉面片,静静地享受着缓慢的时光。

我迎止住了食欲,这哪里是口腹之欲,分明就是乡愁。

作者简介:


幽兰,原名宋亚兰,土族,青海省民和县中川人,现居山西运城。喜爱散文写作,在多家杂志和新媒体发表作品,获得了第三届行参菩提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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