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国祯《沈石田山水墨迹跋》
余国祯《沈石田山水墨迹跋》
文/余利归
在政协文史委工作期间，曾与县档案局合作征集书画作品，编辑《千岛湖书画集粹》，搜集了故宫博物院、浙江省博物馆等有关淳安历史人物书画作品，充实淳安文献。虽然多有收获，然而条件所限，不免沧海遗珠。近几年，笔者关注大墅儒洪宗人余国祯的生平事迹及著述，发现故宫博物院数字文物库《沈周行书游张公洞记卷》有“武强山农余国祯”题跋，便是淳安书画“遗珠”之一。
故宫博物院《沈周行书游张公洞记卷》，卷首为长洲沈周明弘治年间游宜兴张公洞记，后有武强山农余国祯、张照、史官缪曰芑题跋。沈周，字启南，号石田，明代书画家，长洲(今苏州)人。张照，清代娄县(上海松江)人，官至刑部尚书。缪曰芑，吴县(苏州)人，清代翰林院编修。余国祯，遂安儒洪人，生活于明末清初。武强者，遂安代称也。
余国祯题跋释文如下：
石田先生名满天下，所谓一丘一壑胸中自有之者，以故清仙之骨，书卷之气，沸沸从指间出也。先生与文征仲(文征明)先生为同里忘年交，每箕踞山水间，会心处偶一挥洒，相视莫逆，或彼此手易作笥珍。吴人至今传为佳话。兹卷盖予束发时从乡达毛孺初中丞游吴门。中丞雅好先生墨迹。适文文起先生介弟文美中翰者持此以赠云，亦其笥中吉光羽也。中丞知善，予性不解画，仅一展阅，怱怱置之，去今迨三十年。偶从友人家瞥见，恍惚如晤故人。忆旧游，不胜怃然。友人辄出杯酒，犹质真赝。予亦不深解，略按其用笔率淡，殆逼先生本色。但其题记大类涂鸦，此殊可疑。然文中翰素善濡毫，家传赏鑑，不应以是渎谩贵官。或当时好事者倩佳手临摹，什袭既久，不复可深辨欤？余独于是有感也。一二纪间，岁月几何，无论中丞华屋山丘，人琴足慨。即举目河山，风景奚若!而先生尺纸丘壑无恙，山高水长，其足风矣，又安事璅璅抉摘也哉。语竟，坐客皆慷慨而歌云水之章。爰授予管以记其事。深考笔法，先生真面目也，又何疑乎!
武强山农余国祯书
发现余国祯题跋，不仅可以为淳安书画文献拾遗补阙，也可以探索题跋背后的故事。
此跋除了提到“石田先生”沈周，还提到了文征仲、文文起、文文美，以及毛孺初中丞。文征仲，即是文征明，明朝大画家。文文起，即文震孟，文文美，即文震亨，是为两兄弟，为文征明曾孙。文震亨官中书舍人，故称文中翰。文征明与沈周为莫逆交，经常互相交换作品收藏。
毛孺初中丞，即毛一鹭。毛一鹭登进士第后，出任松江府推官，其后又起视江南漕政，提督南畿学政，前后在三吴任职十余年，名声极好。天启五年乙丑（1625）正月，朝廷议推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毛一鹭出任应天巡抚，俗称中丞。四月，毛一鹭蒞任，坐镇姑苏（苏州）。毛一鹭再次来到三吴之地，吴人闻命，祝颂欢呼，欲私厦庇于永永。这一点，从毛一鹭辑评沈承《即山集》可以看出。沈承是毛一鹭督学吴松学政期间的生员，天启四年病逝。张溥和周钟搜集沈承诗文准备刊刻。天启五年，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毛一鹭巡抚应天，得知此事，割俸安葬沈承，又仔细评选沈承之诗文。天启六年丙寅冬，捐资刻成《毛孺初先生评选即山集》。张溥序称毛一鹭为“毛师尊”。天启六年丙寅三月，苏州因逮捕周顺昌发生事变，文震亨等诸生参加请愿。事变处置之后，文震孟、文震亨、张溥等与毛一鹭关系交恶，称毛一鹭为魏党之私。
从余国祯题跋所记来看，天启五年六年，余国祯从毛一鹭游吴(苏州)，亲眼看到了文震孟介弟文震亨赠送毛一鹭一幅沈周之画。既然赠画，说明当时文震孟兄弟与毛一鹭之间关系“友好”，时间当在天启五年或六年前期。
余国祯出生于明朝万历二十四年，二十一岁受易于汪乔年先生之门。二十三岁后避地狮城教授生徒。天启五年、六年，随毛一鹭馆于苏州。后又馆于狮城。一边授徒谋生，一边参加科举考试。可惜数奇不偶，科举不利。至三十八岁才在参加崇祯六年癸酉应天乡试中中举，又至四十五岁参加会试登进士，授四川叙州府富顺县知县。不久，李自成起义，烽火连天。知县未满三年，就赴京应觐，旋回家省亲，不复出仕。直到康熙十八年去逝，终年八十四岁。
天启五年，余国祯馆于苏州，时年三十岁。题跋称，自在苏州看到文震亨送画给毛一鹭，“去今迨三十年”。说明本题跋时间大约在六十岁，即清顺治十二年乙未前后。而且从文字叙述看，本题跋是为友人收藏沈周山水画而作。《劬庵类稿》卷九《拙傭辑余(上)》有《沈石田山水墨迹跋》，内容与本手泽相同，亦可佐证本跋为友人收藏沈周山水画而作。故宫藏品中余国祯跋裱于沈周游记法书之后，大概是后人所为，已非原件。
附：
《劬庵类稿》卷九《拙傭辑余(上)》《沈石田山水墨迹跋》
石田先生名满天下，所谓一丘一壑胸中自有之者，以故清侠之骨，书卷之气，沸沸从指间出也。先生与文征仲先生为同里忘年交。每箕踞山水间，会心处偶一挥洒，相视莫逆。或彼此手易作笥珍。吴中人至今传为佳话。兹卷盖予束发时从乡达游吴门，适文文起先生介弟文美中翰者持此以赠云，亦其笥中吉光片羽也。予性不解画，仅一展阅，怱怱置之，去年迨三十年。偶从友人处瞥见，恍惚如晤故人。忆旧游，不胜怃然。友人辄出杯酒，犹质真赝，予亦不深解，略按其用笔疏率，殆逼先生本色，但其题记大类涂鸦，此殊可讶。或当日好事者见先生善本倩佳手临摹什袭，既久不复可深辨欤？余独于是有感也。荏苒二纪间岁月几何，无论乡先达华屋山丘，人情足慨。即举目河山，风景奚若!而先生尺纸丘壑无羡，山高水长，斯足风矣，又安事璅璅抉摘也哉。语竟，坐客皆慷慨起而歌云水之章，爰授予管以记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