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楷书,篆书是比较容易上手的书法!

商承祚,字锡永,号契斋。1902年1月28日生于广东广州,1991年5月12月逝于中山大学。祖籍辽宁铁岭。世居广州,落籍番禹(今属花都市)。曾就读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研究生,肄业。历任东南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齐鲁大学、金陵大学、重庆大学和中山大学等廿余间大学教授。曾任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和民盟中央委员,民盟广东省副主任委员,长期兼任故宫博物院铜器专门委员会委员,广东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副主任,广东省语文学会会长,广东省书法篆刻家协会主席等。著有《殷虚文字类编》、《殷契佚存》、《十二家吉金图录》、《长沙古物闻见记》、《石刻篆文论》、《商承祚篆隶册》等。
书之类别凡五,曰篆隶楷行草,此五者,人人能习之,而未能精好也。以其难易言之,楷最难而篆较易,盖艺术之道,人手易则成功难,人手难其成功易,楷书童而习之,以至终老,自古及今,独绝一时,能有几人,优劣人人能辨之,以其普遍而人手易也。篆书之时代远,而接触之机希,故人以为难,其实难于人门,若途径斯启,则其易有出乎初习时畏蕙心理之外。
予八岁即喜篆书,只知其洁屈美现,而又深畏其洁屈之神秘而何以洁屈也。稍长,楷法之余,游于篆字,举凡圈引皆不得其法,习之数月,几欲掷笔,老辈中无可承教,即所得亦皆揣拟泛论,不能指导培植以破其疑,然后感于其难非习之难,而又得师之难也。民国九年,从学上虞罗氏,其甲骨钟鼎小篆誉盛一时,每见磨墨盈盘,即趋侍引纸,窥其用笔之方,而聆其书法之论。至用笔轻重缓急,跳脱顺逆,变化毫厘之间,而超乎笔墨之外,意会神通,非能口授。归而揣摩,积其日久,闲有一得,会于心而应乎手。
今将廿余年来所学所知所见所悟之经验,笔于是篇,庶使初习不至人于枉途。其中论断,全凭记忆所得,历代篆人书法一则,本学术立场,化除畦径,主持平之推论,但求心安,恐仍有不惬于读者,仁智之见,是非之难,其取择焉可耳。
一、篆础
登高必自卑,筑垣坚其基,习甲骨金文先小篆,其理一也。未闻舍卑下而可跻巅顶,基未坚而墙不倾纪,不由小篆以溯其源,而能得甲骨金文之法度。近人初学篆,非曰甲骨,即日钟鼎石鼓,好高鹜远,心颇可嘉,见解实误,试思吾济生三千年后,文字变化至若干形体,犹之距大河,舍舟揖之徐徐,而欲超跃彼岸,岂可能达,是小篆为甲骨金文之津梁也。古文纵横跌宕,形虽错综,实具法则,其初未尝不由平正而申变化,若舍平正而即错综,未敢以为得。
二、篆帖
习篆固须指导,择帖临摹亦占同等重要,盖人手不正确,则流于曲径,终身不拔,皓首难通。许慎说文解字十四卷,部首五百四十部,为读说文之基础,文字之偏旁。说文刻本不胜计数,笔画讹误,结体疏劣者亦复不少,而以陈澧手写刻本为第一(澧粤人,字兰甫,精小学,尤善小篆,其说文刻于粤,一字一行本)。写部首为帖,结体准确茂美,则以吴大微、杨沂孙两家为尚,吴参以钟鼎笔法,方整浑厚,杨圆润秀逸,市间所售,据墨本影印,下真迹一等。及得其洁屈之法,则易南唐徐铱所临秦绎山刻石,宋郑文宝刻于陕西西安,又一刻在山东邹县,秦本瘦而鲁本肥。郎邪刻石,气度融浑,惜多剥蚀,初学恐易流于滞拙,绎山虽逊,矩镬尚存,结体可窥,用笔堪寻,及至横平竖直,圆转应手,而后始可上及郎邪。盖绎山者,固其根本,稳其肘腕,而郎邪者,严其体态,培其气韵也。魏正始三体石经中之小篆为极好之字范,转折方整,接笔明晰,惟其垂直略尖,应改圆势.恐变本加厉,而易滋流弊矣。

商承祚手稿日记

三、篆法
篆书形长,写时摺格长二寸七分,宽一寸七分,据此度消长。字不宜过小(最小如上度),以免日后气势不能舒展。初写篆书,苦不知如何着笔,其实次序与楷书略同,如口先横而后左右(先左右而后横亦可惟口字则必先横),两面垂画不宜过曲。左右斜笔亦当如是,否则软弱。草字中直当与左右笔齐,竹则反是。宀字前人以两笔出之,略觉难周,可分为四,先点,次横,继以左右(后点亦可)。而勹则宜两笔。丫甲当先将两()写毕再及左右垂画,稗易对称,布白停匀。又字上笔原由一而下曲,亦可分为二,即垂弯后,将下小横画逆接之。
人手之初,结构易犯之病凡二,独体字上疏下促则痿痹,合休字左倾右拒则懈弛。纠正之方,紧上松下,左右相顾。匪惟挺拔,气复贯注。转处不可过圆,须知顿错,意到笔留,韵由是生。今所见之钟鼎碑刻,笔画光圆,不露痕迹。盖一器之成,经过四阶段。一,将字阴文正体刻于木石之上,是为范母。二,印于土质,则成阳识反文,是为范。三,鼓铸时,将铜注范中,而成正体阴文。四,人范日寸,笔画容有未清晰,或鼓铸间为流质所侵没,器成后,必须用刀--一修治刮光,经四次之变革,只存字形,笔意尽矣。碑刻由匠人勾勒上石,转折锋芒都为削去,光洁圆滑,已非本来面目。彝器经二三千年之沉埋,如遇上质咸潟,文字必有残蚀,碑刻因风雨而剥落,景响尤大。吾人习其斑剥者非也,从其光润而无转折者亦非也,然则何居,日当迫想当日写时之着墨,接折之笔迹,则庶几乎。
执笔指宜凌空,管正不倚,下笔中铮,则卜下纵横无阻滞,前人所谓鹅掌法。即四指舒昂而不内拳,后人臆解,遂为听惑。康有为薄唇轻言,其广艺舟双揖阅之徒乱心意,本人亦复言行相违,未尝能躬亲厉行之。
起笔毋重住笔毋尖,回环合抱,体态庄严。小篆之笔柔而劲,金文之笔劲而柔劲而柔易,柔而劲难。知运乎此,则篆书之能事尽之矣。
四、各体篆
小篆既具根抵,始可漫及他体。汉碑篆额,或方整,或瘦劲,多宕逸可喜,惜一额为字无多,而势各殊,可择其笔意相近者临摹之。(中华书局印行之汉碑额,收集虽未完备,可观大略)开毋庙碑其字休方,用笔圆浑不易学。魏气字石经小篆可多临幕,以其近于郎邪诸石刻。吴天玺纪功碑,气势雄奇磅礴.魄力之大,莫可比拟,用笔方削,学之不成,易蹈偏锋,禅国山碑体态雍容.可三致意.汉祀三公山碑,犹存隶意,字体长短任意伸缩,只堪玩味。袁安袁敞两碑,别字既多,气韵复薄,殆晋时所追刻。石鼓为秦刻石,迹近钟鼎,熟于篆始能著笔。金文以周器字为最多,大盂鼎行笔方整,气度雄伟,犹存殷商遗矩。毛公鼎浑元,有如楷书中之鲁公。散氏盘文多错范,笔画纠缭,非精于字学,未尝不写误。列国金文,如未齐梁陈秦楚等,整齐柔和几近小篆,而茂美叹观止矣。秦公毁者,大篆之孙,小篆之祖,虽临千万遍,有利而无弊者也。木刻及石刻钟鼎书籍,决不可据,尤以薛氏钟鼎款识法帖.讹误最多。甲骨为契刻,笔画如百炼钢,今以毛锥写之,实大不易。
铁线篆笔画如一布白务极停匀,重在形体,有转而无折,仅以功力称,不能以韵胜浮薄而欠沉实,李阳冰城隍庙等是也。
五、多读篆书多见墨本以养其韵
写篆不读篆书,犹童蒙离乎影本而不知着咫。说文为识篆募本书籍,若能写若干通,则会意假借之意,形声离合之法,可以略得旨趣。钟鼎专书尤夥颐,吴大澂愙斋集古录,吴式芬攈占录金文,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每器皆附有释文。字书中以容庚之增汀金文编最为矜慎完备(商务印书馆印行)。甲骨文拓本有刘鹗铁云藏龟.罗振玉殷墟书契前编、后编、续编、精华,铁云藏龟之余:而王国维哉寿堂殷墟文字,容庚殷契卜辞,郭沫若殷契粹编,及子之福氏所藏甲骨文字、殷契佚存片附有考样。字书中有罗氏殷埔书契考释,王襄殷契类集,予之殷墟文字类编孙海波之甲骨文编,铃为必读之书,识字途径'我国对于一切艺术,首重气韵多读多见以孕育,下笔自有千古,而不流于凡庸。秀韵柔弱,笔墨不辍,优可挽强,庸俗粗犷,无法救药,谚谓百病可治,惟俗不可医,至哉言乎。
六、笔墨纸研
古笔短颖无长锋,长锋不可用,西北出土之汉居延笔可以参证。羊毫太软.紫毫过刚.羊八狼二则刚柔得乎中。锋不宜全开,全开则力难达,最多以八成为度。盖腕运干指,指达于管,管迫于锋,留其二使管与锋有所联系,旋转自如而免失其控制。初写篆,起笔易露芒角,回锋则圆满,前人剪尖,万不可从;笔意存乎锋,而味,锋之主端赖是也。又有将帛卷如管齐其末茹瑕书之,虽成天然之玉柱体,而笔笔无力。索然寡味,徒具当形而已。
墨不宜宿,宿则滞笔,墨汁伤笔裹锋,有百弊而无一利。
初习篆,纸不可过滑,宣纸有生熟之分,平时两用,熟其性质,以免日后有所偏向。
研池宜大,虽不必端歇,应择质坚细用之。世人好以有文字汉砖作研,凿体伤肤,残贼占物,予所不取且陶质租劣,发果不细,注水易干,胶粘裹锋,难十回旋,谚谓善书不择笔争研,实为谰言,善事利器,古人岂欺我战。闻东坡挥毫之先,磨思盈盘,用时隔以沸汤,故墨厚有光,香气四溢,如汁祖劣,岂能若是。
七、历代篆人书法
唐以前彝器出土少,金文风气未开,故无书之者。骑省以善小篆称,厥后则李阳冰,结体多未安,跼促欠大方。乃自云斯翁之后直至小生何其妄也。宋郭忠恕汗简三卷,征引古文凡七十一家,原书十九不传于世。文字奇橘,未尽可据,当为六国以降好奇之上所拟造,阁帖中篆文,同有此弊。宋小明篆,闲见于墓志盖,规矩制度,文字之法,荡然无存。明安国好篆文,尤酷嗜石鼓,聚毕生精力,罗致宋拓至十本,其小篆见所题石鼓甲本,凡数百言,未敢称善也。有清乾嘉之际,金石之风盛行,竞相搜集山川所出鼎彝古文,荆莽隐晦之摩岩碑刻,或成专书,或资临草,邓完白精四体,绝群一时,而不及钟鼎。钱站小篆,好作洲臂长足之姿。朱为弼张廷济辈,虽能金文,亦不过徒具参差状态,而未甄远古笔法。陈介棋所藏金石陶瓦,甲于挤僚,鉴别之梢,前无古人,钟鼎法则,可窥堂奥。胡澎、吴熙载、杨沂孙篆皆平当,莫友芝稳健大雅,赵之谦剑拔弩张。黄士陵金文小篆,气度雍穆,惜未能舒扬。王灌横祖直细.阔肩长足,媚气扬溢,篆法荡然矣。吴大微助于篆学,钟鼎用笔,略得其秘,惜接折不露痕迹,失之拘魔,丁佛言知其非,而未能尽脱羁绊。罗师振玉峭拔遒劲,渊雅安详,如天马行空,寒谷傲梅。启小篆用笔之方,握甲骨金文不传之钥。郑孝青晚岁小篆,极见工力,行笔潇洒,流利柔和,能窥骑省之堂奥。吴俊卿以善书石鼓闻,变合文平正之体而高耸其右,点画脱漏,行笔鹜碟,石鼓云乎哉,后学振其名,奉为圭泉,流毒匪浅,可胜浩叹。夫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取法乎中,仅得乎下,为自然之梯阶。护人正轨而平稳,不蹈歧途而险戏,与其博一时流俗之脊,易若终身无愧于心,此予所以力主幕古而不临今,意在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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