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儿女》影评写作角度:火车
《江湖儿女》影评写作角度:火车
这位作者从影片段落中选取了火车这一物体作为分析突破点,把整部作品的创作者的构思较为深入的做了解析。文章评论角度及构思比较通俗易懂,比较易于初学影评的学生阅读参考理解。
段落概要

在《江湖儿女》放映到它的三分之二的时候,有一场和火车有关的戏,它以青山环抱中的铁路高架桥上一列火车驶过作为开始,而这时候的女主人公赵巧巧离开三峡,正坐在这列去武汉的火车上。

徐峥饰演的克拉玛依忽悠男也在这列火车上登场了,他一上场就非常善于调节气氛,先是问邻座的乘客:“大哥,你去哪儿?”然后问斜对面的乘客:“小伙子你是做什么的?”接着又问正对面的巧巧:“这位美女,你到哪儿去?”忽悠男和周围的人开始热聊起来,他侃侃而谈,把周围的人忽悠了个遍,他说自己在新疆做旅游项目的开发,听说巧巧见过UFO之后马上盛情邀请还没有工作的巧巧加入他探险旅游的团队。


巧巧同意了,在转火车去乌鲁木齐的路上,克拉玛依男子伸手试图牵巧巧的手,巧巧递过去手上的矿泉水瓶作为中介物,两个人一起坐上了去新疆的火车,在车厢连接处,可能彼此顿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幻觉,竟在逼仄的空间中拥抱在一起。

当克拉玛依男子告诉巧巧自己在新疆没有什么旅游公司,只有一个小卖部,巧巧表示并不介意,并且也坦陈自己就是他口中的囚徒:刚刑满释放。克拉玛依男子沉默。


巧巧在火车停靠的时候,独自下了火车,走进那无边的黑夜。在黑夜中,她真的看到宇宙飞船在天空中划过。

以火车作为角度的分析(一)
在这短暂的持续时间大约十二分钟的电影片段中,可以看到其中的两个人物——赵巧巧和克拉玛依男子从互相不认识到面对面坐在一节车厢上,再到从闲聊中互生好感,好感渐渐强烈,拥抱在一起,最后巧巧独自离开。这个电影片段类似于一个模本,在这个片段中,仿佛也可以窥见整个电影的结构,可以说整部电影是这场火车戏的放大:巧巧和斌斌在山西大同从互相不认识(虽然电影一开始他们就是恋人,但前史中总会有一个相识的过程),之后成为一对恋人,接着中间有一些曲折,聚散离合,最后还是分开了。这个短暂的电影片段似乎也是我们每个观众一生的表征:来到这个世界,经历一番人生的欲望、挫折、争斗、悲欢……之后离开,人生不过是一趟旅程。
巧巧、克拉玛依男子、斌斌,都是现实生活中的普通人,只是电影以一束烛幽之光将他们照亮了。在这短暂的十几分钟的火车戏中,观众看到了他们,但同时也应该看到影片中更多无名无姓的人。也可以想象火车上的其他旅客,有的随便聊几句,有的一句话都没说,彼此只是在一个时间段内在火车车厢这个空间中相遇,有的人在这个站下车,有的人在那个站下车,有的人离去,又有新的人来。除了这些在巧巧回大同的火车上的人,还有片头破旧的公交车上的人以及那些在巧巧去三峡的轮船上的人,这些人和故事无关,也不被注意,但确确实实地在镜头前呈现过,每个人都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贾樟柯一直都很喜欢拍人物群像。

比如《三峡好人》一开始是一个移动的长镜头,一条小船在长江上漂流着,镜头从船头缓缓移动到船尾,船上几十个民工有的在说话,有的在打牌,有的在看短信,还有的在算卦,不同的人映现在镜头前,流动的水、流动的船和船上的流民构成了流动的镜头。犹如一幅正在逐渐打开的中国长卷画,随着卷轴的转动,视野逐渐展开,镜头中每个人都在镜头划过的瞬间如静物般沉默无语,这个长镜头的背景音乐是地方戏曲《林冲夜奔》。这个镜头悄然无声,却传递出导演的悲悯之情。
贾樟柯的这种白描式长镜头的使用可以让镜头前的事物显得更为客观,他排斥特写镜头,更愿意以中、远景建构影片空间,保持一种有距离的观察,尊重发生于特定时空中的各种各样的事物,让事物不受干扰地自由地呈现,不对观众的凝视进行掌控并且维护观众的观影自主权。白描式长镜头这种电影语言体现的是一种平等、尊重个体,渴望自由的意识。贾樟柯对长镜头的执着和他对侯孝贤和布莱松的崇拜相关,侯孝贤和布莱松都强调和拍摄对象保持距离,同时倡导摄影机“不参与”“不破坏”的旁观态度。

贾樟柯早期作品《公共场所》
贾樟柯说:“带着DV摄影机,在公共场合中会见熟悉的陌生人。隔着人群长久地凝望,终于让我接触到了无可奈何的目光。这令我忽略掉了具体的人物、理由、语言,只留下了动作、声音和飘荡在尘土中的苦闷和绝望。” 这是贾樟柯的创作自白,也是他為自己影片做出的注解。
贾樟柯电影中的这些人物是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所谓的“常人”。常人,指的并不是单个的个体,而是庸庸碌碌的、不具备主体性质的、沉沦于日常生活中的各种可能性。“这个常人不是任何确定的人,一切人——却不是作为总和——倒都是这个常人。就是这个常人指定着日常生活的存在方式。”贾樟柯电影中的人物也是福柯所说的“无名的人”:“没有什么东西会注定让他们声名显赫,他们也不具有任何确定无疑的,可以辨认的辉煌特征,无论是出身、财富或圣德,还是英雄行为或者天赋英才;他们应该属于那些注定要匆匆一世,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的千千万万的存在者……但除了那些一般被视为值得记录的事情之外, 他们的生存灰暗平凡。”《无名者的生活》是福柯为《福柯文选》撰写的导言,福柯关注那些被忽视的、无力存在的人。贾樟柯电影关注的也是这类容易被历史删除的人。无论是汾阳县城“小武”,还是“三峡好人”以及《二十四城记》的那群“异乡人”,他们多是这种“常人”以及“无名的人”。

也正因为是这样,《江湖儿女》的结尾,是一个监控器里很模糊的巧巧的身影,贾樟柯用这个镜头来做结尾,因为这个形象,就是一个当代无处不在的数码影像。那些个体的鲜活的生命、经历过五味杂陈的情感的人,最终可能就像这个监控里模糊的数码影像一样,终究会被删除。
所以贾樟柯在一个访谈中说:可能我这部《江湖儿女》是在拍一些将会被删除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