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人民公社”的样本——福绥境大楼:申哥寻访老北京系列之卅九

对于北京城市地标的选择,或许是鉴别”胡同串子“的一种重要方式
说起北京的城市地标,你会首先想到哪儿呢?天安门城楼?北海公园?颐和园?八达岭长城?还是天坛。。我的一位旅居海外二十多年的发小儿,某日突然在我公众号的文章下面留言,说他读了我写到他家附近的风物,有点儿小小的感伤。回过头来,我问他:“你觉得北京的城市地标,该是哪里?”“那还用问,大白塔啊。”他的话让我触动了一下,是啊,对于“胡同串子”们而言,最能代表北京城的,或许就该是“大白塔”。尤其是从白塔寺墙外东侧胡同位置,朝着大白塔的方向张望。在北京电视台拍摄的专题纪录片《北京记忆》中,片头曲内最重要的画面,便是此地。这就对了,《北京记忆》肯定是由老北京人编排出来的,它明白“胡同串子”们的心思。


1958年的北京,曾经兴建过三栋“通往人间天堂”的高楼
当然,在阜成门内大街沿途的一大片区域内,除了这高高大大、稳稳当当地矗立于此的白塔,能够算作该处“地标”之存在物,就要属福绥境大楼了。这可是古老的北京城“提前迈入共产主义”的最重要象征啊。遥想热热闹闹的1958年,除了“除四害”、“大炼钢铁”等“并不如烟”的往事,让人们印象深刻的,就要算是于京城内外随处出现的人民公社了。正所谓“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天上没有玉皇,海中没有龙王。姆们就是玉皇,姆们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路,姆们来了”。一时间,人民公社大楼小楼,如雨后春笋般地在帝都冒了出来。其中,最具规模和震撼力的,便是位于东城区的“北官厅大楼”(而今已拆)、西城区的“福绥境大楼”,以及老崇文区的“安化寺大楼”(不知何时,此地也简称为安化楼了)。(据说,依照市政府当初的规划,是在城内的四个区——东城、西城、崇文、宣武,各自要兴建起一座“人民公社大楼”来。只是宣武区另辟蹊径,将建造一座大楼的规划,分成了三栋。其中有白纸坊公社的一二号楼,及菜园街北头的一栋楼。)




“楼上楼下,电灯(电梯)电话”,这是属于一代人的“中国之梦”
共产主义都长啥样?说不好,得问马克思和恩格斯去。然在红色中国,“找马克思”与“见阎王”是一回事,且“阎王”人人得“见”,马克思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这还不在于老马生于德国、死葬英国,而是只有厅局级以上的“领导同志”,才有“资格”去见老马(尽管老马足够“平易近人”)。按照我打小认识的一位胡同大妈的话说,“马克思怹老人家身份太高,工作也忙,哪儿有空接见姆们这些穷老百姓啊”。(在她嘴里,”百“字还得念成“背”的音,也不知是哪儿的腔调)既然没法请教马恩,读书也是一头雾水,那就多听听匣子(半导体收音机)里的宣传吧。人家“匣子”里,齐越、方明、夏青都说啦,“共产主义”就应该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要是能跟上海人一样,站在个大盒子里上下楼,那简直就是“人间天堂”了。这样的大楼,在北京市民“前面”出现的第一座,便是距离白塔寺不远处的福绥境大楼了。



最早实现了“北京梦”的地方,兴许就是眼前的福绥境大楼
“福绥境”乃是白塔寺北侧的一大片区域,于诸多平房百姓的“羡慕嫉妒恨”中,一座使用人民大会堂剩余材料修筑的大楼,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拔地而起。这栋楼高8层、占地面积25000平方米的“z”字型建筑,无论是在当时,还是数十年后的而今来看,都太“牛”了。这里居民住的房子,是跟毛爷爷等最高领导人所住房屋相同材料建造的;这里使用的电梯,让居住于此的人们有了“一步登天”的感觉;这里居然还安装了电灯、电话(起码传达室里有),简直是贵族生活嘛。什么“奔小康”、“中国梦”,1958年的“福绥境大楼”、“安化楼”、“北官厅大楼”,便是现成的标准。一切都太过“完美”,楼里有理发店、小卖部、托儿所、保健室、开水间、男女更衣间、洗浴间、乒乓球室、小舞厅。。。想吃饭了,楼里还有“公共食堂”,吃饭不要啥钱。这要是赶上出现个疫情啥的封了楼,吃喝拉撒、文化娱乐,全都能在楼里解决。




能在福绥境大楼里居住着的,是处处体现平等的一群”不平等“之人
当然了,若是想在自家做饭,或是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儿出恭,那么在此居住,也会遇到些小麻烦。在“共产主义大楼”里,一切都是以公共为主,厨房、厕所,总不能每家分一间。吃饭有食堂,厕所起码每层一间,但这绝不是瑕疵。要知道1958年的北京市民居住环境,还是相当差的。吃公共食堂的待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成为普通公社社员,都是一种政治权利);使用抽水便池的福利,更不是每个人所能“拥有”的(北京市的劳动模范时传祥,就是一个于旱厕中劳动的清洁工人)。因此,有资格入住于此的市民,首先要进行“政治审查”,要根儿正苗红,属于革命干部、军人、知识分子,且没有海外关系及历史问题,才能进入“摇号”环节。



福绥境大楼老了,被“遗忘”在楼里的人们“更老”
而今看来,这外表庄严大气的福绥境大楼,在经历过数十年风雨洗礼之后,内部早已变得破败不堪了。除了不会因地震等原因倒塌之外,此楼确也不再适宜居民长住。1958年时,福绥境大楼一层能住40户人家,全楼总共358户。到了2004年(有些户口还真的一住就是40多年),由于该楼存在着巨大的安全隐患(火灾可能性极大),西城区政府决定排险腾退。但直至今日,还有二三十户居民,继续居住于此。另有个别房间,出租给了新北京市民。待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将从大楼北门进入时,于福绥境大楼之外,活动空间已被各种垃圾堆满。进入楼内,电梯已然“下岗”多年,连“再就业”的机会都不给。楼梯上布满涂鸦,如劣质的柏林墙或798工厂之“壁画”。步入某一层的走廊,除了我的脚步声外,所能听到的就只有极远处传来的老人咳嗽声,这一切,都仿佛跌入——由朱旭和濮存昕出演的《洗澡》画面中去了。厨房里的全套家伙,都堆放在楼道两侧,上面的苍蝇成群。当我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一点点哀愁却萦绕于心:这栋已然被列入《北京市近现代历史保护建筑》名录的“天堂之路”建筑,不会真的成为寡居楼内的老人们走向天堂的一条无奈之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