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日三线】任正铭 — — 相聚咖啡屋(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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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著名作家任宗景(阿桑)点评】:

任正铭是一个在地处三线的军工企业里,生活了近20年的作家。可以说这篇短篇小说《相聚咖啡屋》是他对过去神圣且神秘而今却相对冷落萧条的三线军工企业,有着深厚的感情与生活积累的表现。小说讲述的是一个看似老套的爱情与事业发生冲突的故事——主人公选择的结果当然是对事业的追求占了上风,但这篇小说却能够把这一见惯不鲜的主题,写得入情入理,让人信服,且行文从容,干净、洗练,具有抒情小说的可读性。此外,在许多情节处理上作家借鉴了国画上的“留白”手法,令人浮想联翩,可咀可嚼。

相聚咖啡屋

(短篇小说)

文:任正铭 

山洞舞厅确实表里如一。

进了全用石头装饰的大门,穿过一道幽幽暗暗的小巷就来到了这个狭小的舞厅.舞池设在嶙峋的塑料石头之中,四周均作洞穴状。林立的石头模型中,间或安置上一个拙朴的座位,石桌上一束玫瑰花倾泻下一束惨淡的紫光。舞池边的歌手长得漂亮丽标致,身着以树叶连缀的闪亮服饰,一边唱着,一边做着悲恸欲绝的模样,叫人怜惜不已。萨克斯、电吉它、单簧管的操持者,身披兽皮正在酣畅淋漓地发泄着,舞客们在撩拨人心的音乐中,如痴如醉地摇摆。

端木文良感到有些累,订货会即将结束了,工厂落实到他个人的合同仍无丝毫着落,在那种展现人的勇气与耐力面前,他感到有些疲惫,有些力不从心。烟也敬了,酒也陪了,得到的依然是要看看水深水浅的答复。文良心里很烦,直到信步来到山洞舞厅,心里还一个劲地骂道;无商不奸。

陪舞小姐向服务生要上一杯酒,正宗的法国干红。这杯酒说不定抵得上他一两个月的工资,他想。望着顺势坐下的漂亮姑娘,他微微点了头,算是认了。

“能和先生跳一曲吗?我叫夏莉。”

“我是山沟里来的,不会。”

夏小姐莞尔一笑,留下酒,很礼貌地走了。文良点燃一支烟,望着舞池里飘然欲醉的舞客,感到胸口有些堵塞,微闭双眼。似乎回到了那一个真正的山洞。

今晚的芭茅沟该是明月朗照吧。

芭茅沟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满沟褐色的芭茅,夏日的风一吹,远远望去波浪样起伏。有谁知道一座不算落后的兵工厂就藏匿在这大山之下一个几里长的山洞里。凤凰山的芭茅沟的确偏远僻静,荒凉、贫瘠的大山完全符合一切为了备战的要求。于是从上海的一家老兵工厂迁来一个车间,在这川东丘陵地带的山洞里建成了一个新厂。一批批整天“阿拉、阿拉”不停的人千里跋涉来到穷乡僻壤。当年他们打洞子、安设备是怎样的艰辛,端木文良并不知道。而凤凰山上那一排排已经塌陷殆尽的坟墓,则无言地向后来者诉说着一切。

大学毕业时,作为学生会主席的端木文良完全可以分配回沪的。可经不住校方的反复动员,特别是曾在官田兵工厂当过两年钳工的老父亲,亲自赶到学校来给他讲干军工的光荣,直到看着儿子写了并交了志愿要求分配到最艰苦的兵工企业去的申请书后,才放心地返回上海。

那一天,他和四个同学背着简单的行李,走进了芭茅沟,当向导说“到了”时,他们看到几排零零散散的土墙石屋前,一群群人正在露天地里蹲着吃饭。一个系着围腰的人站起来接过行李,给安排了食宿。

是夜,月黑风高,远处还不时传来一两声野狼的嗥叫。文良和同学们在集体宿舍,伴着油灯,不由产生一种空荡荡的感觉。昔日的寒窗苦读换来的是与山民一般的工人为伍,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悄然爬上了心头。

天刚放亮,文良一睁眼发现周围几个床空无一人,出门一问,方知他的四个同学已搭乘送他们进山的汽车走了,冷酷地撇下了他这个学生会主席。那一瞬间,端木文良猛然觉得浑身血管接近了要爆炸的边缘,他不顾一切歇斯底里地狂叫着冲上凤凰山,揪着自己的头发,泪流满面,诅咒这个邪恶的世界。

“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一个幽灵般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是“围腰。”“先到洞子里去看看吧,送你的车厂办已经准备好了,10点钟出发。”

“围腰”是厂长,领着他钻进那个偌大的山洞,边走边介绍着工厂的现状和前景。说到激动处不时摘下头上的蓝布帽子,露出亮亮的脑顶,好像我军所有的机枪装备都是出自于这个山洞似的。在一间墙壁上布满精密仪表、四周摆放着自动控制台的屋子里,几位中年人听说文良是哈工大的,特别地亲热,嘘寒问暖。赵厂长说他们都是六十年代的硕士生、博士生,来这山沟里已好些年头了。

走出洞子,车子已在洞口等着了,有好多人默默地注视着。厂长拉着文良的手,要他待以后工厂建设好了再来看看。“就当来我们这里旅游吧。”车子发动了,来送行的工人们都举起手摇摇,神情漠然。

在盘旋的凤凰山上,汽车不停地颠簸着,文良望着车外飘扬的小雨,对司机说:“兜一圈,回去吧。”

'端木文良在芭茅沟扎下根了。工厂男多女少,比例严重失调,厂里决定职工与本地人通婚,家属当年即可“农转非”。文良毫不犹豫地与介绍给他的第一个姑娘结婚了。秀梅聪颖、秀丽,乍一看怎么也不像位村姑。她当时只有18岁,是做了些手脚才拿到结婚证的。

结婚前秀梅对文良提出了唯一的要求是婚礼要按农村习俗举行。正月十五,秀梅头顶红帕坐着花轿,在嘈杂的唢呐声中来到了凤凰厂。洞房之夜,秀梅悄悄告诉他,盼望出嫁时坐一回花轿,是她十多年来的梦想。说这话时秀梅眼里盈出了一些泪水,文良把那梳有一根长辫子的头搂过来,用嘴唇吻干了泪花。

更让秀梅惊喜的是这一年她在工厂当上了一名工人,换上崭新的蓝色工作服时,她还真不好意思出家门。

那是5年前的徐秀梅。

舞池灯光大亮,说广东话的主持人宣布接下来是时装表演。在沙哑的男中音吼唱中,走出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一律的故作姿态,不同的是身上的衣服不断变化,袒胸露腹的阳光衫、沙滩裙开始,直至依稀地漏出三点。模特们那始终微笑着的样子,要是出现在芭茅沟,准会有几个老娘们被吓得中风。

“先生,你的电话。”夏莉突然转过来,凑近耳旁谦卑地说。文良漫不经心地拿起红色听筒,斜眼看了一眼服务台顶上吊着的牛眼灯。

“本来没有我们公司的业务,前天听说你们在这里开订货会,并且知道你来了,我就作为你们厂的特邀代表今天上午从上海飞到了,能见你吗?我在17层咖啡屋。”

文良一愣,沉默了一会儿,才把听筒放到了叉机上。回到座位,他再也无心欣赏令人眼花缭乱的时装表演了。

徐秀梅是跟着他第二次回上海探亲时到一家中法合资企业去应聘而被录取的,她说她喜欢那座城市的不眠之夜。

军品订货量锐减,绝大部分生产线处于了停产状态,为解决面临的困难,工厂一面加紧了汽车发动机的开发,一面让车间、工段组织职工迅速制造些农用机具到乡场上去叫卖。发不出工资时,厂里就把职工的购粮本本收回,按月定期发配大米、食油。令人吃惊的是在那些日子里,竞也没有多少人离开山沟沟。

秀梅离开芭茅沟了,在上海外滩的一家机械公司当上了公关部主任,她要文良回到上海去。文良利用休假时间去了,呆了两个星期,虽然公司安排了个经理助理的位置,进出有小车,但文良想起那湿漉漉的山洞,想起山洞里患有风湿性关节炎的工友,还有他未完成的RM一501型多管机枪研究课题,心里空虚得像临阵脱逃回到家里的士兵。他与秀梅试图弥合选择上的分歧,几经努力终未取得效果,于是他俩到四川路的芙蓉饭店,听着那首著名的《生命如花篮》乐曲,吃完了“最后的晚餐。”

17层咖啡屋充满着闲逸、温馨的情调。屋顶全用翠绿欲滴的葡萄枝叶遮掩,朦胧的玫瑰色灯光下,一圈圈矮而圆的沙发错落有致地摆放,四周用镂空的木雕屏风隔成几个小厢。一架名牌钢琴前,穿燕尾服的洋琴师娴熟地弹奏着《致爱丽丝》,轻松、和谐,如与人私语。

在3号座,文良见到了秀梅,他惊异地发现秀梅比过去漂亮多了。如云的秀发斜斜地堆在头上,脖子上金色的项链在灯光下分外耀眼。文良感觉秀梅的笑很成熟,深得像个洞似的让人捉摸不定,也许是职业的习惯吧,文良想。

“你终于来了,我以为是得不到你的接见的。”秀梅站起身来兴奋地伸出了手。

“你是我们的贵宾嘛,岂敢岂敢!”文良笑笑,抬手招呼来两杯咖啡。

“你的女儿好吗?”

“还好。”

“李兰好吧?”

“死了,一年多了。”

秀梅的笑刹时凝固了,吃惊地盯着文良,手指间夹着的烟滑落在了地上。

“在你离去的第2年,我和同事们研制的机枪被国家选定代表中国参加世界枪展,在德克萨斯州展出后,受到各国军界的赞誉。课题获得了国家级奖励,我也因此混了一回'劳模’。那一年省里组织巡回演讲团,兵工系统推荐我参加了。李兰是成千上万的听众之一,听了我的鼓吹她很激动,爱上了兵工企业,从四川大学毕业后,竟然真的来到了我们芭茅沟。”

“能告诉我她去世的情况吗?”

“其实很平凡,一个下雨天出差归来遇到了山体滑坡。”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端木!”秀梅兀地站起来,眼眶里潮潮的,“你变了,变得太冷漠了,你何尝不知道我的心也有流血的时候。”

文良替她点上一支烟,让秀梅坐下后,粗略地介绍了工厂的近况。

军品任务直线下降,迫使厂里开发出了汽车发动机。工厂地处山沟,信息不灵、交通不便,产品销售成了事关工厂存亡的当务之急。为充实销售队伍,文良从军品研究室招聘到了销售处,走南闯北地推销产品,那种看客商脸色说话的个中滋味是过去从未体验过的。产品大批积压,厂领导急得火烧眉毛,把销售数额落实到人头,与工资、奖金全部挂钩。文良和他的同事们尽管身上常揣有什么“项目经理”之类的名片,其实什么也不是,拿不到如数的订货合同,全年的奖金泡了汤,工资也被宰得血淋淋的。自己觉得掉价不说,望着销售处长满脸的愁容也直想落泪。文良也曾想过逃出山沟,然而每每想到那次中央慰问团到山沟里看望职工时的情景又犹豫再三。在洞子里,一位自发苍颜的老将军听了厂长的介绍,感动得说话都有些哆嗦,他紧握着文良的手说:“让你们受委屈了,是你们历尽艰辛为国家保存着军工研制与生产的能力,祖国人民不会忘记你们,历史不会忘记你们!”

也许易于满足是中国知识分子的通病。为着老将军的一番理解之情,端木文良带着李兰留下的女儿在山沟里坚守下来了。

“你还记恨我吧?鲁迅说'东京无非是这样’,我说,外面无非是这样。有时真想念山沟里那成片成片的芭茅,晚饭后散步见着满沟的芭茅花摇曳在夕阳的金辉里,恍如一幅水粉画,那种情致现在只能在电影上见到了。你还住原来的一间半房子吗?”

文良见秀梅的眼里溢出一种亲切的温柔,也回想起过去那美好日子。如果秀梅不离开山沟又当是什么样子呢?对那片野生的芭茅草能有如此的感情么?

“还是住的旧房子。你的先生好吧?”文良礼貌地问。

秀梅未置可否,答非所问地叹息了一声:“人在江湖,难啊。”忽然她把陷入沙发的身子挪了挪,压低声音问:“这些年你想过我吗?”

见文良淡淡地苦笑了下,秀梅便很真挚地轻轻说:“我希望不仅仅是在这间屋子见到你。”当她修长的手指从桌上拿开时,一把锃亮的钥匙出现在茶色玻璃上面,“我住在2018房,单间。”

文良啜饮着没加糖的咖啡,听了秀梅的话放下杯子,抬起眼来仔细打量着她,好象是在研究秀梅那云堆雾绕的头发该属什么发型。

“我知道在这次订货会上你的心情不愉快,是你们厂长告诉我的。实话相告吧,我从报纸上见着你们厂召开订货会的广告后,与你们厂长联系了一下,是你们厂长给我发的邀请电。我可以让我们公司为你们向国外代销5万台发动机,吃完你们工厂的全部积压。要是这次合作得好,我们公司作为中间人还可与你们厂长期联系。是你们厂长告诉我你今天晚上在山洞舞厅的。我等着……”

秀梅说完,站起身来,整理了下显得略为短了一些的粉红色改良旗袍,拎上坤包向屋外走去。

不知什么时候,弹钢琴的洋人已换了一首曲子,听起来好涩。

文良拾起秀梅放在桌上的钥匙,细细玩赏了一阵,把剩下的咖啡一口吞掉,招手唤来服务小姐。“请你告诉2018号的房客,她的钥匙不小心掉在这里了。”说罢,从身上掏出一张人民币,很潇洒地连同钥匙放进了小姐的手里,然后走向钢琴边跟那位洋琴师耳语了几句,洋琴师站了起来,文良坐下来弹奏了一曲李兰生前最喜欢的乐曲——《古丽斯郎布斯》。

任正铭简介

为云南省育才教育集团宣传部部长。中国民盟盟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散文学会理事、重庆市散文学会江津代表处主任,在《解放军报》《中国教育报》《农民日报》《佛山文艺》《青年作家》《飞天》《神剑》报刊杂志等发表过较多的短篇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有散文入选重庆市语文辅导教材《新语文读本》。出版有短篇小说集《桔红色的黄昏》、长篇报告文学《育才精神育才人》、长篇小说《偏岩》、散文集《我在云南飘》。

曾获重庆市江津区“五一劳动奖章”、重庆市“职工自学成才奖”、“重庆好人”、重庆市民盟优秀盟员、四川省“五个一工程奖”;2013年与中央电视台董卿等人获得由文化部、中华总工会、中国文联、中国作协联合颁发的全国“文艺工作者先进个人”称号;2015年获得重庆市“十佳”读书人、重庆“十佳”书香家庭荣誉;2016年获得全国“书香之家”荣誉。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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