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事儿丨李星涛:夜路

读初中时,我最怕上晚自习。
学校离我家虽然并不甚远,但途中要经过一大片黑黢黢的芦苇地。晚上放学后,我走在两旁芦苇茂密的小道上,总觉得芦苇丛里会有鬼魅随时扑上来。
其它村里的同学都有伴儿,偏偏我们村就我一个。刚放晚自习时,一群同学说笑着疾走,可走着走着,那纵横在田野里的小路就将同学二个三个地领走了,只剩下我,紧闭着嘴唇,往家的方向走。

晚自习下课时,寒风里,一排排村庄已经没有了灯火。我不敢看芦苇地两边,总感觉后面有人跟着。我走得快,他也追得快,我走得慢,他也跟得慢。
突然,一只水鸟“哇”的一声从头顶飞过。吓得我立刻止住脚步,头皮发麻,嘴张着,像一个木偶钉在地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时候,我最喜欢晚上停电。老师说:“今天晚自习不上了,同学们在家复习吧!”每次听到老师这句话,我就像是犯人听到大赦的圣旨一样。
夕阳中,我站在自家台子高高的辗石上,坦然地望着那片在风中起伏不定的芦苇,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

有同学告诉我说,要是走夜路害怕,就大声地唱歌。可那时学校并没有音乐课,我会唱的歌也都是自己信口诌的词,按照广播里听来的调子胡唱。
走在芦苇地里,有时唱着唱着,歌词就诌不下去了。而一旦歌声停止,恐惧立马就像是大雾一样包围过来,并发出“嗯嗯”的微吟。
我越想越怕,越怕越想,眼前便幻化出众多鬼怪形象,不由一弓腰,斜着膀子飞跑起来。芦苇迎面扑打着脸颊,火辣辣的疼。有时跑着跑着,我突然“噗通”一声,被苇根绊倒,吓得趴在地上,久久不敢动弹。

一惊一乍地走了半学期夜路,我终于被一只晚上觅食的野猫吓得死活也不愿上晚自习了。
父亲一边捶着有关节炎的病腿,一边说:“快考高中了,不上晚自习怎么行?”妈妈也流着泪说:“我孩儿不怕,你身上不是有桃木刀吗?不怕!上学去吧!”
无奈,我又背起了那书包,于夕阳中惴惴不安地向铃声急促的学校走去。
那天下晚自习,我正愁着如何走过那片芦苇地。突然,前面几十米处闪起一星火柴的亮光。在芦苇晃动的间隙中,那光虽然很微弱,但在我的眼里却灿如灯塔。
紧接着,父亲那苍老的咳嗽声传过来了,像是世上最美妙的音乐。顿时,我面前的一切恐惧形象全都化为乌有,就连脚下凹凸不平的夜路也明亮起来了。

1986年,我顺利考取了县城重点高中,继而又考取了大学。
当我向父亲提起走夜路的事情时,父亲说;“好多时候,我们都是自己吓唬自己的。人的两肩上都各有一盏灯,一回头就会熄一盏的,只要你一直往前走,灯就永远不灭,你也就什么也不怕!”
我又问:“我那时也是一直往前走的呀!”父亲微笑地答道:“那就怪你心里没有灯!”
现在,父亲已经离开我十四年了。每次走夜路看见远方的灯火,我总以为父亲就站在那里。眼前便不由幻化出他老人家站在寒风中,一手遮着风,一手举着燃烧的火柴遥望远方的苍老面孔。
(已载4月28日《德州晚报》)
■作者:李星涛 ■编辑:王晓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