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父亲节专题】张彬芳:【怀念父亲(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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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小鱼
  主编:鱼儿姐姐
怀念父亲(二)
文/张彬芳
农村的家庭一般都是男主外、女主内,而我家却不是这样。母亲在村小教书,上下班有时间,加上本来体弱多病,不得以,父亲就又主外又主内,忙完了地里忙灶间,忙完了家外忙家里,跟个陀螺一样转着圈儿忙了一辈子。
分产到户以后,家家的日子都是从零开始。父亲一个一直在学校上学、在代销点上班的文人必须得放下手里的纸笔和算盘,来经营一家人的日子。不会耧麦撒种、不会割麦扬场,不会务果树,不会的事情太多太多,但是父亲没有让我们一家处在缺吃少穿的境地,相反,当村里很多人还在吃高粱卷卷、“金裹银”,喝野菜糊糊的时候,我们家早早吃上了白面片片、白面馍馍、炒鸡蛋、炒鸽蛋。当村里的孩子们衣衫褴褛、衣不蔽体的时候,我们姐弟俩却穿着料子皮实、样子周正、干净整洁的衣服和鞋子。我们家的新院子是村里最周正的一户,
之前我家新院子是地坑庄子(在地面以下),出大门就得爬台阶。父亲用大半年时间,叫上左邻右舍和对门共四家人,硬是用镢头把门前的高梁挖平了,我们几家终于住上了地平线。一出门再不是九十度的台阶,正面平坦、左边平坦,只留下右边一道坡没有修整完,因为坡头有一颗大槐树,老辈人不让动。
新院子正面三个窑洞,窑顶上用青砖箍了面子。随后几年,父亲又在东边盖了四间厦房。在我们那个小村子,这样又大又宽敞的院子,又实用又阔气的窑洞厦房要数我们家是头一份。现在有一句话叫,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力!其实,贫穷何止是限制了你的想象力,它最大的伤害是会趁人幼小时,在你的性格里打上自卑的烙印,且一生无法剔除,让你一生谨小慎微,唯唯诺诺抬不起头,处处低人一等,要不就会极度自卑,要不就会由于极度自卑造成极度自负。而我的父亲,拼劲全力让我们姐弟享受了他的劳苦所得,在以后的日子里能昂首挺胸,不自卑、不胆怯、不觊觎,不为现今社会繁华的物质而折腰。
印象中,父亲一年四季,朝朝暮暮都是忙碌的。无论冬夏,沥青色的天际微微泛出光亮,我们姐弟至少还会酣睡两个多小时的时候,父亲就已经悄悄起床。要么拿着镰刀出门了,因为家里的三头牛等着填饱肚子,等我和弟弟睡醒的时候,父亲会用两头尖尖的木担挑着两大捆青草走进院门;要么就拉上架子车,带着农具,去田里种挖撒收。只有大雨滂沱或者隆雪覆盖的日子,父亲才会稍稍起晚一点儿,享受一下老天安排的假日。有时候老天爷下雨,下着下着就像忘了,趁这个间歇,父亲会匆匆提个笼,给家里的一群鸡和两头猪割一笼草回来。
门前的那道坡,学了几何后,我暗自在心里丈量计算了很多次,确认它的坡度有近四十度,一百五十米长吧。那是我最恨的一道坡,因为我家的大部分耕地都得在爬上这道坡之后再右转才能到。每年冬夏两季农活比较闲一点儿的时候,父亲就会拉着架子车,挡上挡板,把堆在门外的鸡牛猪粪一车一车拉到我家的地里。像山一样的两大堆土肥,那可是庄稼的宝呀。父亲一大早就开始一锨一锨铲到车上,一次一次拉着装满粪土的架子车爬门前这道坡。家里的牛还小,不能套车的时候,父亲只好自己拉车爬坡,两手架着车辕,左脚重重的踩下去,头低着,身子快要俯到和坡路平行,纤绳深深的勒在他右肩上,另一脚费力的朝前移一步。那一层薄薄的衣衫被勒出了道道褶皱,不用说,绳下的那一块是殷红的,像要破了皮似的。拉一车粪,上一趟破,父亲的后背会湿一大片,前额、两鬓、眼角、脸颊,后脖子上会留下一行行汗水。那时候小,有时候跟在后边给父亲推车,其实没有多少力气,但是感觉自己出了很大力,爬到坡头,我会傻乎乎的拍着手跳笑着:爸爸,汗,要把你眼睛眯住了!
之所以恨这道坡,不仅仅是因为要把两大堆土粪拉到田里,还要把另外一片更远的果园卸下来的苹果,一车一车由这道坡拉给果商,坡陡,路窄,果商不愿意到我家门口。还要把五、六棵两个人拉起手才能围住的柿子树上摘下来的柿子由此坡拉出去卖掉,还要把老院门前沟里的一沟枣树上卸下来的枣儿由此坡拉出去卖掉。还要把麦子由这道坡拉到村头的磨坊去磨面,还要……。总之,门前的这道坡,折磨了父亲一辈子,费尽了他的体力,劳干了他的心血,给他原本年轻的脸刻上了道道皱纹,使我敬爱的父亲一天天变得苍老。我恨这道坡,它是一道带有魔咒的坡,罪恶累累!
那些年,我们家里几乎养全了农村常见的家禽和牲畜,鸡成群、兔成窝,还养了牛羊和猪,最多的时候牛有三头,羊有两只,猪有三口。几乎种了适合我们这儿种的所有粮食,高粱、玉米、糜子、菜籽、荞麦,小麦自不用说,每年至少有十亩小麦,那时候人少地多,父亲放开了手脚在责任田里过日子。为了增加收入,也为了我们姐弟能解馋,还几乎种了适合我们这儿栽种的所有果树,一沟枣树、六棵大柿子树,五亩苹果树,苹果园周边还载上了一圈梨树。院子里还有两棵杏树、一棵核桃树、一棵李子树,一架葡萄。院子和地头那一块,几乎种上了适合我们这个地方生长的各种菜蔬,红白萝卜、白菜、辣椒、葱、西红柿、土豆、红薯等等。为了我们两个馋嘴猫,父亲还会在玉米地里套种上几十窝西瓜和梨瓜。所有的家禽和牲畜、所有的粮食和果树、所有的蔬菜瓜果都是父亲一滴一滴汗水养出来,都是父亲那双磨满老茧的手种出来的,都是父亲一年一年的光阴熬出来的。
鸡蛋成框、兔出窝,猪上膘、牛出栏,羊奶滋养着我和弟弟、康复着母亲,白馍细面五个杂粮康健着我们的体格,瓜果菜蔬宽慰着我们的嘴和胃,父亲却一直忙碌着、忙碌着,只在点上一锅旱烟后,看着结实健壮的我们笑闹时,他脸上才会露出满足的表情,就像志筹意满财主大东家看着自己的傻儿子那样,脸上的褶皱一圈一圈漾开。
说起那一沟枣树,还有那五亩多苹果园,简直叫人又爱又恨,为了给母亲彻底治愈身体,给我们姐弟以温饱,供我们上学,父亲没有一次放弃过那一沟枣树。要知道那些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枣树是长在老屋门前的那一道沟里。胆小的人是不敢站在沟边的,且不说要在沟坡上敲那几十棵树上的枣子。有些树矮一点儿,抡起竹竿可以把枣儿敲下来,有些树高,够不上,父亲就得爬上去。不知是现在的我越来越胆小,还是那时的父亲胆大。回想那些年一次次打枣的情形,不禁一阵阵后怕!父亲爬上树,树身朝沟底方向倾斜着,人自然也像要掉下沟一样。他两脚站在树杈上,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抡起竹竿,三两下就将满树的枣子敲下来。匆匆从这棵树上跳下,又爬上那棵树,那时候我觉得父亲特别厉害,又胆大又有力气又麻利。不足一晌时间,一架沟里枣树上的枣就被父亲打完了,安然的躺在沟坡的杂草中,等着被捡起,被装进蛇皮袋子、长条口袋里。
拾枣的时间特别漫长,我们姐弟俩一般就在平坦处捡拾,母亲则在稍平坦处,父亲才是拾枣的主力。他面向沟坡站着,把蛇皮袋子放在眼前土台上或者放在脚下,十指相对,从细草中一撺,两手就是满满一捧。平坦一点儿地方好说,陡峭处、低洼处有时只有站一个人的位置,父亲则一手抓着坚韧一点儿藤草,一手拾枣。站起来身,弯下去腰,反反复复无数次,速度之快、手脚之麻利,似乎不是在陡峭的沟洼里拾枣,似乎没有一不小心就会掉到沟底的危险。最难的是捡拾顺着沟坡滚到沟底的枣儿,父亲得沿着那条一脚宽的羊肠小道下到沟底,花几个小时把枣儿拾进袋子,再一袋一袋背上来。沟底至少每次能拾七、八袋枣儿,父亲也就得上上下下七、八趟,下去的时候危险吃力,负重上来的时候那艰难更难以言说。父亲每扛上来一袋枣,会靠在树下抽一锅烟,和我们抖几句嘴,秋老虎那时候威力不减,又热又累的父亲早已脱掉了外套,贴身的衣衫湿透了,头发和脸就像刚洗了没顾上擦一样水淋淋。那时候我只看到了汗,只看到了父亲的湿衣服,只记得蹲在父亲旁边和弟弟打闹,却没有如今这般切肤之痛,真傻呀!一连两天,家里会集中打枣、拾枣、从老院那道更陡的坡里拉枣。那时我会数数,记得有一年我数了,大小袋子,包括长条袋子,一共二十二袋。到第三天,偌大的院子会铺上几块超大的塑料布、枣儿被摊平晾晒在院里,一大片,红彤彤的,那是母亲的药费,是我们姐弟的学费,更是父亲的血汗,五亩地的苹果在另外一片更远的地里,成熟季节,也是父亲一个一个从树上摘下,一车一车从地里拉回。那条路特别长,架子车前面加了台板,后边用粗绳揽着,可以多放四五个果框。
有一年正是卸苹果的时节,学校放礼拜天,我回家放下书包,去果园找父亲,正好遇见父亲拉着装满果框的架子车往回走。稍稍长了点儿心的我执意要换下父亲来拉车。可笑的是我试了几次根本压不下车辕,父亲笑着帮我把车辕压下来,把纤绳挂在我右肩上,我使出全身力气,拉了不到五米的距离,就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浑身发汗,纤绳勒的我肩膀生疼。等到爬坡的时候,我不顾父亲劝阻,执意还要拉,快要把鞋底蹬破,头眼看要与地面平行,车子竟然嗞咛咛的扭动着,没有前行的迹象。紧要关头,父亲不再给我推车,从后边跑到前边,一手压着车辕,一手拽下我肩上的纤绳挂在他肩上,把我从车子里救了出来。他低着头,蹬着脚,身子像要弯成一道弓,又像一支要射出的箭,绷得紧紧的,车轮明显随着父亲的节奏一圈一圈在向前转。我为自己的无力无能感到羞愧,跑到车后,拼命地给父亲推车。那一次我才实实在在明白了父亲的辛苦,一种酸涩、痛楚久久在我心中弥漫。多少年后,只要一想到父亲,必然有他艰难拉车的情景出现在我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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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彬芳,笔名,芳华,陕西彬州市人。从事教育行业,喜文艺,爱唱歌,兴趣广泛,偶尔运笔为文,抒己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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