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森丨那时,我们的山窝窝

那时,我们生活在一个山窝窝里。
说山窝窝,意思是村子不大,群山环绕,仅西边有个山口,七拐八折的一条路通往山外,总算给我们留了个呼吸和走出山窝窝的口子。
山窝窝里居住着百十户人家,分“好里”和“好外”两片。我真佩服当初起这名的人有学问。他一定读过论语,懂得“好里好外”可以简单理解为美好的地方。只是那时我们都把“好里好外”的“好”字念作去声。这种叫法也不错,谁不喜欢在美好的地方居住呢。现在想,那个山窝窝还真是个好地方呢。
说山窝窝,就不能不先说山。
要比山的嵯峨,那的山还真数不上。但要论山的富饶,那山可真该坐头椅了。想想看,当年许多人携妻掣孺的争着闯关东,不就是冲着那的日子好过才去的吗。好日子靠啥?靠山。靠山吃山,这话一点不假。
吃山先“吃树”。要知道那儿可有地道的原始森林啊,放眼望去,茫茫林海,林涛阵阵,要不是当初老毛子和小日本开采祸害过,一搂抱不过来的大树,一定满山都是。就是我们居住时,山上的大树也很多。伟岸雄奇、参天耸立、古藤缠绕。常让你感叹: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大的树啊。山上红松、椴树、黄菠萝、桦树、水曲柳这些都是名贵的树木。它们姿态各异,风采迷人,绝对是树王。
我最喜欢白桦和水曲柳了。白桦,修颀挺拔如窈窕少女,树皮呢,则如美人白润的皮肤。只是那树皮一根火柴就可让它呼呼燃烧,像个可观不可亵玩的烈女。水曲柳呢,是做家具的好材料。阳光充沛时它还会淌出很多甜汁,滋味不亚于蜂蜜,喝得人嘴里黏黏甜甜的。
那时,林区工人的工作就是伐树,油锯一开,一棵棵大树轰然倒地。还别说大树倒地还真有气势,弄得山林的回响此起彼伏、经久不绝。伐下的树木运往全国各地,能卖很多钱。成为我们收入的主要来源。就是剩下的枝丫都可当“规格材”做纤维板卖钱,实在不行的也可做饭和取暖,冬天烧得屋里暖烘烘的。嗑着瓜子,唠着闲嗑,一家人坐在热腾腾的土炕上,其乐融融,温馨美好的感觉只有山窝窝才知道吧。
屯里人羡慕我们,有些姑娘就想找个林场小伙子嫁了。哪怕去山窝窝她也喜欢,因为那样,她就会在山窝窝里过上好日子了。
树养活了我们,让我们有了甜头和奔头。让我们走起路来都和树一样挺胸抬头,两臂甩起来像树枝,似乎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树,真是个财神啊。
除了“吃”树,我们还“吃”山货。野菜、野果甚至袍子、野鸡都是上好的佳肴。
春天到了,黄的、白的,刺眼的冰凌花渐次在未融的雪地里绽放,“猴腿”、“广东菜”、蕨菜、山韭菜、刺嫩芽等野菜也在地上、树上潜滋暗长了。 “广东菜”可不是生在广东,实际就是“黄瓜香”,蕨菜的一种,可我不明白为啥人们叫它“广东菜”,想来是夸它的好吃吧。瞧,山窝窝人果真有学问,会让你从北方一下想到南方。
不知咋的,我那时竟特喜欢吃山韭菜。母亲说,山韭菜有啥好吃的,还有一股子蒜味。我说,山韭菜包饺子多香啊。你那时若让我们去采山韭菜,我们会像欢快的鸟儿飞向山间。
母亲笑了,我也笑了。我俩的欢笑就像山窝窝雪地里的冰凌花。
可别小看那些山野菜,今天若能在大酒店吃到它们,算你幸运有口福。那口味绝不亚于吃一顿稀有的饕餮大餐。它们营养丰富、味道鲜美、绿色天然,更主要的是还能出口日本挣大钱呢。
春天到了,山窝窝里山花烂漫,弥散着野花的芳香。大人小孩开始挎着筐,呼唤着争着抢着上山采野菜了,一为吃,二为钱。但那场景倒像去赶庙会,听大戏。不错,我们的山窝窝就是一个大舞台啊。
树们养活了我们,这些野菜则像佐料一样让我们的日子过的更有味道了。多么善良细心的山窝窝啊。
当然,你若是个大嘴食客,还可以吃那野果。我敢说,倘在夏天或秋天,你若有幸行走山间,那山就是花果山,各色的野果就是孙悟空也不再惦念天上的蟠桃了。
瞧,甸子里那一颗颗紫色的哈塘果,山腰间那一大片一大片的“坨盘”,这些都会染得你的嘴和手紫紫的、红红的,让你忘乎所以唯将甜蜜美美的留在心间。而树上挂着的圆枣子、野葡萄又会让你甜倒牙。那是苦难之后的甜,是含着泪水的甜。
秋天到了,楸子树下落满了一层厚厚的山核桃,有时一棵树下就能捡一大背筐核桃。还有松塔,顶在高高的松树梢上,远看还真像松树的塔尖。我说过,山窝窝人有学问,他们管够松塔叫“打松塔”,多么形象生动的说法啊 。“打松塔”要准备一根带钩的长杆子,还要会爬树敢爬树。父亲领着我们上山“打松塔”,爬树自然落在我身上,因为那时我利落的像个猴子。松树很高,需要带着杆子爬上去“打”。但有的松枝离地面太高,树干又粗,实在无法爬。爸爸就用杆子在下面托住我的脚一点点向上爬,那情景不像是打松塔,倒像是去树上炸碉堡。
每当回忆此景,父亲总会哈哈大笑。我也笑,因为那时我是一个多么勇敢的山窝窝人啊。
打回的松塔晾干后,这才用棒子真打,棒子一敲松仁就哗哗的掉出来了。松子可以卖也可以吃。如果想吃,也可不打,直接烧,然后再打。这时的果仁最有味道了,就是现在一些高档酒店还有“松子玉米”这道菜呢。瞧,我们的山窝窝眼光多么长远又是多么仁义啊。
山窝窝里有两条小河和一个鱼塘。这些都算是那儿比较有名的水了。
小河静静的,深深浅浅的流着。树枝荫庇着它,百草戏耍在水里。它像两条天物,让我们的山窝窝有了灵气,多了些生动和神韵。
孩子们在河里洗澡,大人们在河里洗衣服。最有趣的是我们可以用抹了酱的罐头瓶在河里焖鱼。鲫鱼、嘎牙子、岛子那可都是最纯正的野生鱼啊。酱嘎牙子、干炸岛子鱼、鲫鱼豆腐汤这些都是山窝窝的名吃。看,山窝窝人多有口福啊。
最有意思的要数抓蛤蟆了。天黑了,特别是雨后的夜晚。看吧,山窝窝人拿着钎子、网兜、手电,提着马灯老老少少的出动了。小河边、铁路上、泡子旁,到处都是抓蛤蟆的人。深秋的夜晚,万点灯火,风声、雨声、蛙鸣声,山窝窝一下热闹起来了。抓蛤蟆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接蓄笼”。这活孩子们最喜欢做了。“接蓄笼”要选好河段,河坝要垒结实,还要早起去起蓄笼。赶上时运好,一蓄笼上来能接好多蛤蟆呢。
蛤蟆炖土豆,是我们的最爱。特别是开春抓的“母抱子”肚里子多油多,吃在嘴里那叫一个香啊。
还有鱼塘,那也是块宝地。有一年,抽干了鱼塘,里面的蛤蟆和鱼跳成一片,乱作一团,沸腾的像开了锅,多的数不过来。山窝窝人拎着大桶小桶挤满了鱼塘。人们抢的浑头花脸,抓的那个“嗨”啊。
金色的鱼塘,荡漾着欢笑,成了丰收的海洋,我们的山窝窝多热闹啊。
冬天一到,鱼塘成了真正的乐园。山窝窝人在那滑冰、滑爬犁,打出溜、抽尜。“好外”的老田头做的尜精致漂亮还便宜。大的、小的,一头尖的、两头尖的,抽起来风一样旋转,山窝窝的孩子都愿意买他的。有时高兴了他就送给孩子们不要钱。老田头做尕出了名,连屯里人都到林场买他的尕。想不到朴实善良能干的山窝窝人,美名还传到了山外呢。
山窝窝的水养育了蛤蟆、鱼儿,滋润了山窝窝人,让山窝窝有了欢乐多了情趣。那水甜滋滋凉丝丝的,喝了也不闹肚子。真是世上少有的好水啊。
山窝窝真的很小,小的在西边的“好外”一咋呼,东边“好里”的人就能听到。几百口人住在那,谁家几口人都知道,谁家的地在哪也都知道。就连每个孩子的小名,什么石头啊、二宝啊、柱子啊,人们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山窝窝人就像一个大家庭,大家在一起抡勺子过日子。你亲我爱,你敬我慈,老少爷们和和美美,山窝窝人相处的还真像一家人呢。谁家有好吃的也不会忘了别人。有时就连家里包饺子也会趁热给邻居送一碗呢。甚至,蛤蟆抓的多的会给抓的少的人一些。赶上哪家有事,不用喊大伙准去帮忙。就是喝酒也不讲究,上炕腿一盘,就着青菜蘸点大酱,兄弟爷们就喝得乐滋滋晕乎乎的。
当然,最热闹的要数杀年猪了。一家杀猪,几乎家家出动。杀的杀,吃的吃,喝的喝,大人小孩直吃得满嘴流油,腮帮子溜圆。简直比娶媳妇还热闹,高兴了要热闹好几天。
快过年了。山窝窝人开始忙着办年货了。蒸粘豆包、炸丸子、贴对子、糊灯笼,买冻梨和鞭炮。末了,家家户户都还不忘在家里竖根灯笼杆子,上面在绑些翠绿的松枝。
想想看,白雪、绿枝,红灯笼,山窝窝多有诗情画意啊。大年一到,瑞雪飘飘,鞭炮声中大红灯笼高高挂,山窝窝一下子亮堂起来了。
那时,我们的山窝窝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蓝天白云,是桃源,是福地,是真正的“好里和好外”,是我们情至深处的归处和圣界。那山、那水、那人成为山窝窝最美的旋律和歌唱。
山窝窝养育了我们,让我们的根扎的很深,汲取了天地精华。从那,我们的生命蓬蓬勃勃,行走的坚定踏实,从西边的山口闯向了新世界。
我们的山窝窝啊。

作 者 简 介
杨森,笔名三木、山丁子、海林。祖籍山东东平,生于黑龙江五常山河屯林业局。山东省散文协会会员。诗文散见于各种报刊和网络文学平台。多首诗歌入选《默然爱你》《震动中国》等诗集,曾获《山东商报》优秀诗歌奖。著有散文集《书香飘逸的夜晚》。安静、淡泊,平和,崇尚自然和古典,喜欢在书中安顿灵魂,在写作中省察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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