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秀琴丨女儿是我的小棉袄

广州的夜永远不会安静,门前,那条小街又热闹起来了。走鬼们不住地叫卖各种货,烙煎饼的、烤红薯的、炸臭豆腐的、卖水果卖盗版光碟的……那些弹吉他的拉二胡的街头歌手,用沙哑的声音唱着一曲曲令人忧伤的歌,歌声从窗外飘进来,扰得人心烦意乱。我背靠床头坐着,又在笔记本上拼凑思绪的碎片,灵感像一只小鸟,在我的情感天地里飞来飞去,心怎么也静不下来。明天,女儿要乘飞机从西安过来,她在电话里反复问:“妈妈,你住的屋子有多大?我去了有地方睡吗?听说广州人住的都是鸽子楼。”“这里有钱人住豪华别墅,没钱人连鸽子楼也住不起。不过,我不会让你睡在公园或桥底的……”我和女儿开玩笑。屋子是很小,但我却珍爱这方寸之地。至少在我走得乏困时,躺在这张木床上能小憩片刻,它是我梦想的摇篮,在黑色的夜幕里,摇曳出一个个动人的故事。床头柜上那盆杜鹃花叶子翠翠的,嫩嫩的,有几朵粉红色的花蕾在悄悄绽放,花瓣间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细细算计和女儿分开转眼之间又是一年多,自从她上大学后,母女俩在一起的日子是屈指可数的。她是一个温柔的女孩,个子不算高,小巧玲珑,小眉小眼,没有什么特殊的专长和爱好,喜欢看书。她学的是俄语,但大学毕业后,始终没有找到和自己所学专业对口的工作,曾想去俄罗斯进修,但困窘的家境没能使她的夙愿实现。为之,我常常感到内疚,总觉得我这个当妈妈的没有尽到责任,心里始终无法弥补对女儿的亏欠。女儿却常常安慰我:“信基督的人是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神的恩典时时在沐浴我,让我每天快乐开心,永恒的慈爱让我一生享用,我的日子是平静的,知足乃是我的渴望。”听了女儿的话,我被感动得满眼是泪,让我欣慰的是我把她带到了神的殿堂,她认识了基督耶稣,在天父的怀抱里享受着无尽的爱……
女儿埋怨我活得太累,从她记事起就没有看见我轻轻松松活一天,每天都是忙忙碌碌。肩上的包袱该卸了,既然乘坐了耶稣给预备的车子,为什么不把包袱放在车上呢?我说神给我预备的各样功课我必须尽心领受,毫无选择,更不能推诿。患难是天父给我的一块金子,磨砺是对我的雕刻,他拿去我身上无用的东西,把荣耀的花环给我佩戴。
女儿出生后还不满一岁,我就到外地参加各种创作学习班,一走就是几个月,她吮吸我奶水的时间很短,在姥姥和姨姨的呵护下度过了童年。也许是从小没有和我在一起生活的缘故,身上几乎没有我的一点影子。其实,我并不希望女儿的性格像我,也不希望她出人头地,当什么女强人或强女人,只盼她活得开心。送她上大学时,我只叮嘱她几句话:“把学业完成,毕业后,带上男朋友回来见我。”
“妈妈是担心女儿找不上对象吗?”
“是的,妈妈不希望你把自己列入老姑娘的行列。更不希望你像我这样生活。”
“妈妈这辈子活得艰辛,其实,完全可以换一种活法。”
我摇摇头无奈地叹着气……
大学毕业后,她是领了男朋友来见我,一位和她高中时同桌的同学,当他们双双挽着手踏上红地毯的那一刻,我流下了幸福的眼泪,女儿比我现实,她懂得生活,懂得该怎样做一个温柔的小女人。
初来广州时,她三天两日打来电话问我身体怎么样,能不能适应南方的生活。我说很孤独,来来往往都是陌生的面孔,
“妈妈,你该再选择一个合适的伴侣了,我和弟弟总不能永远陪在你身边。”
我哈哈大笑:“难道还想让你妈来个执迷不悟吗?”
“婚姻难道就那么可怕?”
我没有回答女儿的问话,这个话题谁能说得清?再说各有各的活法,假如把自己交给另一个人,这个人会爱你一生吗?即使爱,你又能忍受那种一成不变的生活模式吗?我这辈子注定要流浪的,,哪个男人会接纳一个流浪的女人呢?一个永远在路上的人,归宿就在自己的脚下。有一天,当我走不动时,那最后的一步就是自己漂流的终点。
女儿在妈妈眼里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25年前,当我抱着这个小生命的时候,激动得满眼泪花,忘记了自己是刚刚从天昏地暗的幽谷里爬出来的,也忘记了那被炼狱的火煎烤的疼痛。我经受了上帝对女人的惩罚,也得到了他给我的礼物——一个多么可爱的女孩啊!她是我生命中盛开的最美的一朵花,朝朝暮暮,日日月月,我在精心呵护这朵花。无论日子多么黯淡,生活多么艰难,有花的生命是最美的,有花的日子永远是那么明媚灿烂。和女儿在一起,我感到做母亲是多么幸福,心里每每都溢满了甜蜜。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留下的是从你生命中分离出来的另一个新的生命。在生命的不断延续中,我才觉得活在这个世上应该有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在日复一日的守候中,在暑去寒来的季节轮回中,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她快乐地结束了自己美丽的童年,步入少女的花季时,我曾骄傲地笑了……也想起她小时候常常玩的那个布娃娃和她爱唱的那首儿歌:“天上的雪,悄悄地下,路边有一个布娃娃。布娃娃,布娃娃,你为什么不回家?是不是你也没有家,没有爸爸和妈妈?哦,布娃娃,不要伤心不要害怕。让我借给你一半妈妈,和你共同拥有一个家。让我借给你一半妈妈,和你共同拥有一个家……”
手机响了,是女儿打来的,她乘机场快线已到珠江酒店。我几乎是一路小跑过去,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母女俩紧紧抱在一起……

除夕夜,儿子放假从大学城回来,一家三口人围坐在桌前,吃着女儿亲手炒的家乡菜,甜甜的感觉溢满了心,好久没有体尝到家的温馨,我沉浸在无比快乐之中。多少年,我们一家在一起团聚的日子很少,尤其是过年过节,女儿回不来,只能打个电话或发一则短信问候一下,每逢接听她的声音,我常常是热泪盈眶,思念之情不能抑制,每每盼那再重逢的日子,时间就在这肝肠寸断的思念中,一天天熬过去了……
我和女儿每天坐着公交车,穿越广州的大街小巷游览许多名胜古迹,但最开心的是逛超市,去上下九、北京路、流花白马服装市场买衣服。三月的广州阳光灿烂,空气潮潮的,天也格外地晴朗,我们慢悠悠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当口,在折价的衣服堆里挑来挑去,花很少的钱就会买到一件称心的衣服。女儿说:“广州的服装真便宜。”我说昂贵的衣服开价能吓死人。于是,我领她去逛友谊商场、天河城,维多利亚广场……在那一件件标价千元的衣服前转悠着,惊叹不已……晚上,我们常常沿着珠江散步,花8角钱买一张船票去天字码头。母女俩倚在甲板的栏杆上,珠江夜景尽收眼底。蓝色的海岸线,绿色的树木,闪闪烁烁的霓虹灯与江水相映生辉,我们常常沉浸在这美丽的夜景中。
最有意思的是和女儿去逛南海神庙庙会。这是我们来广州赶的第一个庙会。一条长长的街道挤满了人,路旁,卖香表的,算命念佛的,卖各种小吃的。花30元买两张门票,我们才进了庙里,在浴日亭、朱雀台、关帝庙前留了影。买一只红色的菠萝鸡,吃一个肇庆裹蒸粽,听一曲委婉悦耳的粤剧。在海不扬波的牌坊前燃上一炷香,然后,又在那卖各种地方风味的小吃摊前买一串湖北炸臭豆腐,一只北京的烤鸭,坐在遮阳的大红伞下,大口大口吃起来……女儿说广州的庙会和北方是不一样的,神秘不可测……
那些日子,我们一起游古港、黄埔军校、中山纪念馆,还看了广州最大的瀑布。女儿决定带我去深圳、珠海看看。我有点不忍心让她再破费,她却说:“妈妈一生太辛苦了,让我好好孝敬你一回吧。”她不顾我的劝阻,开始打电话咨询各个旅行社,确定了旅游的线路和日期。安排了旅途中所需要的一切。在风清日丽的三月,我们去深圳游了世界之窗,登了赛格大厦,观赏了海洋馆……女儿搀着我的手臂,在金字塔前、基督山下,在罗马斗兽场、巴黎圣母院……留下了永久的纪念。女儿执意让我体验一下科罗拉多大峡谷探险漂流,我们都穿着雨衣,坐在那辆带滑轮的游览车里,慢慢爬向峡谷顶端,在飞流的瀑布间穿来穿去,然后,又从那高耸的峡谷顶峰,猛地向瀑布中冲去,我真正体验了一回漂流的惊险和刺激。
和女儿一起度过最快乐的春天,她要走了。提前十几天我就为她打点该拿的东西,就像她第一次去西安念书,整整四个大塑料编织袋都装得满满的。当把女儿送上火车时,我突然感觉自己又是那么孤独,身边的儿子说:“妈妈,你是幸福的,姐姐走了,还有我陪你。”
我笑了,心绪一下子从那灰暗的色调中挣脱出来。我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别离,也享受了一次又一次女儿给我的温情,有女儿在,心永远是温暖的,她是我的小棉袄。

作 者 简 介
郝秀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词协会理事。南国漂泊派女作家。出版散文集《六合琴声》《漂泊羊城》《等你,在最初的地方》,中短篇小说《参商情缘》长篇小说《血之梦》《 雪伦花》《浮云若梦》。2012年10月,内蒙古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中青年文学研究班毕业后,直接漂泊到北京,历经艰难创办了北京文悦时光文化传媒公司,出任总经理、图书总策划、主编等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