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爱情,一定是你们这般模样(下)


(下)
都说藏族人生下来就会唱歌跳舞,对他们来说,唱歌跳舞就好像穿衣吃饭。我特别想听普通的藏族人怎样展开他们的歌喉,他们又是怎样跳起欢乐的锅庄舞。扎西师傅的嗓音很不错,低沉缠绵,富有磁性,跟着音乐绝不跑调,但和他所向披靡的无敌驾驶风格完全不同,他实在太腼腆了,只是在喉咙里低低的哼唱,听得我们心痒难耐,一起在车里吼起来:“师傅,唱起来,师傅,唱起来。”
嘿,这一招常常会让师傅娘们一样涨红了脸,声音反而在喉咙里越压越低。到最后只剩下憨厚的微笑挂在嘴角的髭须上。
现在扎西师傅一手握住啤酒瓶,一手托着瓶底,把酒瓶朝向我,黑红的面孔上荡漾着诚恳的笑意,黑色的眸光真诚的看着我,对着我唱起了劝酒歌,他用的是藏文,我们并不能听懂其中的意思,但婉转别致的曲调荡漾着我们的心绪,欢快温情的氛围发酵着我们的情绪,阿芳和阿乐小夫妻禁不住跟着节奏打着拍子,我跟着歌曲摇晃着身体,一曲结束,大家大声的喝彩,热烈的鼓起掌来,对我喊着:“喝起来,喝起来。”我的热血被激动了,举起酒瓶竖向口中,咕咚咕咚灌下去几大口,然后对着大家晃了晃酒瓶。
阿芳拍着手欢呼,六儿和阿乐也兴奋的鼓掌。扎西师傅把启开的酒瓶又分别端向阿芳和阿乐小夫妻,他们也和我一样,熏熏然飘飘然,把瓶子相互撞得叮当作响,用藏语欢呼着:“色令,色令,扎西德勒。”大家分享着彼此的零食,把辣条和小点心吃出了海参鲍鱼的感觉,笑声在小树林里荡漾着,惹得树林深处的藏人向我们这边不住的探过头来。
如果不是六儿出了问题,那天的欢宴将是我们行程中最为圆满幸福的时光,六儿是在喝完一整瓶啤酒的时候把脑袋低下去的。扎西师傅和阿乐已经对着喝完了两瓶啤酒,我和阿芳的第二瓶啤酒喝了一半。阿芳果然没有说谎,一瓶啤酒下肚,酒意就涌上了她的脑袋。她的脸上绽放了桃花,眼睛里也绽放着桃花,拉长声音一脸满足的叹息着:“能认识你们多好啊,和你们在一起我好开心。以后我们约定,每年都要聚一次,为了我们伟大的友谊,干一杯。”
我豪气十足的展望:“明年再聚,我们肯定会增添人员了。阿芳,你一定要带着男朋友,六儿,你和阿乐带着你们的爱情结晶。到时,你们的宝贝一定要取个和高原相关联的名字,能在这个圣洁的地方缔结你们的爱情果实,这个小宝贝该多幸运啊。我到时会带着女儿来,她那时应该考上了研究生,我要陪她一起走遍高原。你,扎西师傅,一定带着嫂子过来,嫂子的歌喉和舞姿肯定比师傅更厉害。”
扎西师傅握住啤酒瓶微笑着深深的点头。
阿芳抱着我的胳膊,把头靠在我的肩头,醉意惺忪的嘻嘻笑着:“你们肯定都能行,但我不行,找男朋友的事不由我说了算,得由缘分定。”
我指着把脑袋倚靠在阿乐肩膀上的六儿说:“就找个像阿乐那样的,只要他真心实意的爱你,对你好就行,你看六儿多幸福。”
阿芳拍了一下巴掌笑道:“哎呦喂,姐姐,这个难度系数有点大,我也想找个阿乐哥哥这样的,找了二十多年,愣没遇上……”
阿乐笑:“肯定是你太挑剔。”
扎西师傅替阿芳出主意:“那就留在我们西藏吧,万一在我们西藏遇上了,直接就可以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我们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我发现了六儿的不对劲,从脖子以上,连带她的整张面孔,全部涨红着,好像肿起来一样。呼吸也有些粗重,脑袋低低的垂着。我有些担心的问:“六儿,你没事吧。”
六儿把脖子上的丝巾拽起来捂住面孔难为情的说:“我的皮肤酒精过敏了,你们不准笑话我难看啊。”
兴奋中的阿乐侧过面孔看着六儿:“要紧吗?难受吗?”
扎西师傅和阿芳也一起关切的说:“是啊,不能喝就不要喝了。”
蒙古族豪爽不羁的天性在六儿的血液里爆发了,她把第二瓶开了盖的啤酒向着大家举起来:“没事的,来,师傅,谢谢你的啤酒。大家以后到蒙古草原来,我们一定盛情的款待你们。”扎西师傅把六儿手中的啤酒接了过去,双手捧着酒瓶,合掌向胸前,虔诚的向六儿唱起新的劝酒歌。六儿笑得沉醉开心,面孔越发红彤彤的。歌曲结束,六儿双手接过酒瓶在大家的欢呼声中,扬起脖子,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大口。然后她豪爽的抹抹嘴角,依然笑眯眯的把脑袋靠向阿乐的肩头,看着我们在一起调侃打趣。
是突然站起来的阿乐中断了热烈的已经酒意醺然的气氛。他有些抱歉的跟大家说:“六儿有点不舒服,我带她先回宾馆休息。”
我们都停下来,一起看向六儿,满面绯红的六儿看上去像只被蒸熟的龙虾,呼吸有些急促,她指着胸口说心跳的有些快,想回去歇歇。
我们要起身送他们,两个人摇着头让我们继续,酒店离小树林很近,所以阿乐扶着已经有了酒意的六儿向我们道别时,我们并没有太过的在意。
他们走远以后,扎西师傅担心的问:“六儿醉了吗?他们不会有事吧?”
我不以为意的举起酒瓶:“蒙古人的血液里都流淌着酒浆。这点啤酒算得上什么?六儿只是皮肤过敏,睡一觉就会退下去。不会有什么事情。”
阿芳晕乎乎的笑着:“我是酒量最小的,看,我都没事,六儿姐姐更不会有事。来,师傅,再唱支藏族的歌曲给我们听吧。”
那时,我们都没有想到,年轻的六儿居然心脏有些小毛病,他们回到酒店没有十分钟,扎西师傅就接到了阿乐的电话,阿乐在手机那端几乎要哭出来:“师傅,你快过来,六儿得送医院。”
接到电话的扎西师傅起身就向酒店奔去,没走出两步远又折回来吩咐我和阿芳:“我把他们送过去,你们在这里等我消息。”
有了酒意的我和带着醉意的阿芳呆在小树林等待着六儿的消息。
阿芳把两只垫子接到了一起,躺在我的身畔痴痴的说:“姐姐,六儿姐姐是不是很严重,要不怎么会送医院里?”
我故作轻松的说:“可能是阿乐太紧张了,你知道的,他太在乎六儿了。”
阿芳喃喃的说:“我希望六儿姐姐平安无事。师傅对我们这么好,给我们唱歌,请我们喝酒,把我们当做朋友相处,如果因为喝啤酒出了事,就太不公平了。”
我认真的看着阿芳:“善良的人会有善报,六儿肯定不会有事。师傅回来后我们就一起到医院里看望六儿。”
在那一刻,没有宗教信仰的我在内心里默默的向上天祈祷着:“全能全知的神啊,如果您真的存在,请您用公正回报善良,用福报回报有忠诚信仰和正直人格的扎西师傅吧。”
等待让时间变得漫长和煎熬,短短的半小时如同半个世纪。就在我们准备拨打阿乐的手机询问情况时,扎西师傅迈开着两条长腿朝我们急冲冲的奔了过来。
“你们没事吧?”扎西师傅紧张的看着我们。
我和阿芳轻松着摇着头,看到我们无恙,扎西师傅平静了许多,他一边把啤酒瓶和垃圾全部收到箱子里,一边告诉我们:医院很近,六儿送进医院里输了氧,挂了水,他和阿乐一起守着六儿,看着六儿脸色和精神都好起来,因为担心我们继续喝啤酒出现问题,所以赶着回来给我们消息。
师傅带着我和阿芳赶到医院的时候,六儿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鼻子里插了输氧管,手背上打着吊针。在阿芳的里侧还有两张病床,两个面孔黑黑的藏族人正在里面输氧,他们好奇的打量着我们。阿乐站在六儿的床边,紧张感还没有完全从他的脸上消退。倒是六儿,脸上如同皮疹般的红潮全部褪去,眼睛里也有了神采。看到我们,憨憨的笑容有些羞涩:“让你们担心了。”她轻声说。 我抚摸着她的面颊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回到酒店里的时候,越躺越难受,血往脸上涌,心跳得发慌,闷得不行。阿乐吓坏了,和师傅一起把我送到这里后,医生训斥我们胆大,居然敢在高原上喝酒,他太会吓唬人了,说有的游客就是因为在高原上喝酒送了命,结果把阿乐吓哭了。”我们都笑起来,阿乐也不好意思的笑,对我们说:“你们没看到她刚送来的怂样,气都喘不匀了,现在倒挺能说的。”
阿芳从另一侧握住六儿的手,满脸的无限羡慕:“能让男人为自己哭,六儿姐姐,你们的爱情真让人感动喔。”
看到六儿没有大碍,我们都轻松了很多。因为六儿还有两瓶吊水,我和阿芳先回到了酒店休息,扎西师傅和阿乐在医院里守护着挂水的六儿。
当他们一起回到酒店时已经接近十一点,已经恢复了体力和精神的六儿到我们的房间报平安,同时向我们描述她如何无可忍耐医院没有人性化的管理和设备:“医院里居然没有卫生间,如果想解决就要到很远的地方,再不然给你只盆子。你想想,里面就是两个藏族的病人在吸氧,就算没有,那个场合根本也不方便啊。所以剩下的半瓶水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坚持了,阿乐想让我吊完,我说我都好好的了,还费那个劲干嘛,所以拔了针头我直接就跑着找厕所了。”
我和阿芳笑得前仰后合。大笑之后,阿芳抱着六儿兴奋的说:“看到你好好的真好,咱们明天可以一起正常出发了。”
但是事情总是一波三折。
第二天一大早,按照约定的时间,我和阿芳整理完毕准备出发,阿乐和六儿住在隔壁,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我试着敲了敲房门,并没有应声而开,再敲,就听到阿乐恍然从梦中醒来的惊呼:“喔,睡过了。”他踏着鞋蓬着头打开一条门缝探出了脑袋:“夜里六儿难受了一夜。”
我们的心又紧紧的揪了起来。
再朝西行,将是阿里地区的狮泉河。接下来的七八天行程,会是大片大片的无人区和荒郊野岭,高原的海拔又在上升,六儿孱弱的身体在余下的行程中能够坚持下来吗?
在驶往阿里的路途中,阿乐轻声的对扎西师傅说:“到了县城,你把我们先送到医院,我很担心六儿。”
阿乐的声音很轻,但落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上,却倍感沉重。
最终,在狮泉河的阿里大酒店里,供养设备让整个房间充盈着满满的氧气,充足的氧气让六儿看起来生机盎然。我们和阿乐讨论着行程能否继续的话题,六儿躺在床上休息,她很不满意的说:“我跟他争论我的身体能行,可以走完这条大北线,可他坚持不同意,还把我爸我妈亲友都搬了出来劝我。”
阿乐看着扎西师傅,看着我和阿芳,认真而又肯定的说:“后面行程的无人区海拔高,走上一天都遇不上人烟,更何况医院和救治。我可以拿整个世界冒险,但我没有办法拿她来冒险。这个险我冒不起,也不敢冒。”
六儿无可奈何的看着阿乐,又充满歉意的看着我们:“你们看看,他就是那么犟。答应陪我走阿里的是他,带我中途离开的还是他。”
阿芳深深的从胸腔里喟叹:“六儿姐姐,那都是因为阿乐哥哥太爱你,太在乎你啊。”
扎西师傅自责的垂下脑袋说:“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
阿乐和六儿说:“不,不怪师傅,你给我们找医院,找医生,陪我们忙前忙后,守着六儿走出医院,给我们买饭,把我们送到这里来,我们懂得感恩。”
阿芳的泪光在眼里闪动:“六儿姐姐,阿乐哥哥,我会想念你们的。”
阿芳抱住了六儿,我拥住了阿芳和六儿,阿乐也拥抱了上来,扎西师傅用他宽阔的手臂把我们都围抱了起来。我们感受到了一种深沉而又浩瀚的爱,像爱情,像友情,像亲情,更像一种纯情。
在这个高海拔的雪域高原,所有的事物都被纯粹,铸炼,提升,用灵魂坦诚相见的朋友消失了年龄,性别,民族,只有如同雪川般圣洁而又美好的爱。
如果有爱情,一定是六儿和阿乐那般的模样。
如果有大爱,一定是我们三个民族拥抱在一起的模样。

谢金陵,经商,曾在《福建文学》《厦门文学》《辽河》《荷塘月》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灵璧家园网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