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万象：利息（作者 李修运）

几年前的一天午后，我独自在家休息。敲门声，"笃笃"，很轻，有些迟疑。我以为又是推销的或者拉保险的，没理会。一会儿，敲门声再次响起，我有些不耐烦地拽开了门。

　　一个40多岁的中年汉子站在门外，臂弯里挎着一篮子山芋，很吃力。他端详我半天，说，"表弟"。我让他进来，他竟有些不知所措。我说，不要换拖鞋的，他才蹑手蹑脚走到沙发前，坐下，满脸憨厚的笑。汉子说："我是永乐"。见我发呆，他又说，"我的小名叫食堂。"想起来了，他是我母亲娘家远房侄子，小时候母亲牵着我走娘家，我曾跟着这位表哥满田野疯跑。他渐渐放开了，原来他的儿子考上了大学，学费生活费加在一起上万元，他一时难凑足，考虑了很久，认为我这个表弟可以帮他转这个"弯子"，待秋天收了稻子一准还。他女儿在惠州打工，也会不时寄些钱给他。

　　不管怎么说也是亲戚，我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拿钱给了他。他执意要打个借条，我认为太见外，他也不再坚持，感激地告辞了。

　　妻子下班回来，见了那篮子山芋。我连忙将表哥借钱的事告诉了他。她杏眼睁得老大，连声责怪我脑袋有虫，断言：书呆子被人家骗了！这年月太实心眼准吃亏。

　　真被妻子言中了。当年秋天收割了稻子，食堂表哥没有来。第二年，食堂表哥仍然没有音信。我有些心凉，顶着妻子的埋怨，发誓：今后不借钱给任何人。

　　住房被拆迁，赔偿远不够重置一套住房的，于是陪着笑脸借钱，深得借钱个中真味。搬进新居，已经心力交瘁。一天晚上，全家正吃饭，听到楼下有人粗声大气呼我的名字。探出头，见一个乡下汉子正焦躁徘徊在楼下。原来是久违的食堂表哥。他毫不见外的一连牛饮了三杯水，喘息着说，他从早上就打听我的住处，转悠了一天。他一边说"对不起"，一边掏出钱来。妻子冷冷地接过，慢条斯理地数着，"这位表哥，我们正准备到法院起诉你呢。"表哥以为是开玩笑，看我们脸色有些愠怒，便尴尬地坐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了。妻子说："当初因为是亲戚，才借给你，想不到你这样不守信用；这样吧，按照民间借贷计算利息，从此两清了。"表哥嗫嚅着，"好好……."掏出900元。我制止妻子，她狠命地掐我一把。"谢谢你们。"表哥如释重负地笑笑，捡起丢在地板上的草帽，走了。妻子"咣"一声摔上了门。

　　母亲从乡下来，背着一口袋黄豆。我们心疼地责怪她。"你爹嫌黄豆产量低，今年没种，这是你食堂表哥送的。"母亲絮絮地说，"你们两口子也真是，上次食堂来还钱，让他吃饭应该的，让他喝那么多酒干什么！他去看我，还念叨着你们的好呢。"我和妻无言相视。"食堂这几年过得凄惶。"母亲又说。"怎么回事？"妻子问。母亲有些惊讶，"他没告诉你们吗？前年老婆车祸死了，去年，那个闺女叫翠香吧，在广东打工被车床挤掉了左手。谁家没有难处啊。"

　　我听了，心里难过极了。那900元利息，像一块石头压在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