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永践 | 梧桐路上梧桐树
编者按
总有一些光阴走远了还在心间回荡，总有一些人来了又从生命中错失，总有一些故事在你眼里擅自演绎又悄然剧终，你在戏里还是戏外，到头来都无关紧要了吧。如那日渐壮硕的会说“沙沙语”的梧桐一样，再也“没更多心思去理会和生长无关的 事”了。最后的最后，我们都在岁月的涤荡中完就独一的模样，喜乐自成一格。
—— 编辑 简凉生
世上，最无情的就是光阴。
每天，要在梧桐路上来来去去多次。每次，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放慢脚步，深情地打量着两旁高大俊挺又不失飘逸的梧桐树。而它们，也如老朋友般，面带笑容贞静地看着我。有风的时候，它们会给我说“沙沙语”。“沙沙语”有些黏，也有些甜，像个粉面的女子，在月下，给深爱着的男人说的情话。
这样的日月堆积，不知不觉间，就是24年！
当年，梧桐路没有名字，只是一条连接家属区和办公区的黄泥路。下雨天，行人的鞋上、裤脚边，黄泥必成主打物。假如行人步履稍稍匆忙，滑倒在地简直是规定动作了。
后来，家属区住户和单位商量，双方出钱把这条长235米的路用水泥铺上，两边栽点树，既美化环境，又可避免下雨天人们的抱怨和尴尬。
栽梧桐树吧！梧桐易于成活，更是一种干净的、有诗意的树。
我打量着说这话的同事A。他的面容生动光亮，眼神清澈明媚，虽是凡人，却有一股藏不住的仙风之气咄嗟而出。
附和声云集。就这样，这条水泥路的两旁，栽上了成排的梧桐树。树干恰有少年的手腕大小。
后来我知道，A的大学时光是在南京度过的。他说他最喜欢去中山陵的路，两旁都是梧桐树，简直就像一首首立体的唐诗和宋词，在风里，给他说着“沙沙语”。
A还说，南京城之所以种满了梧桐树……原来，除了荔枝，还有梧桐，也和爱情有关！
两年后，给我们说这些常识的A因癌症走了。31岁，刚结婚半年，没留下小孩。
记得送走A的那个晚上，我翻出《项脊轩志》，眼睛老停留在最后一段：“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读一遍泪流一遍：第一次，我真切地感到生命的脆弱和渺小，感到生活的无常和瞬息，感到光阴的无情和飞逝……
以后的日子里，单位来了一位女孩B。B重点大学毕业，一边上班，一边铆足劲准备研究生考试。
一日，在梧桐树下，B认真地告诉我：梧桐树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悬铃木”。“悬铃木”——真的好听！好像一种锃亮的金属，在风中清脆地响。
那个时候，B在热恋中，满眼都是心爱的人，话音里带着茉莉的清香。
“其实，你更像是一株生机勃勃的悬铃木。”我这样对女孩说。她的笑声也在风中清脆地响。
当年，B考研失败。她没有气馁。接着复习，接着失败；又接着复习。终于，B成功了。但是，B失去了她的爱情。
B找到我，泪流满面地告诉我：她很感激当年在梧桐树下，我说她“更像是一株生机勃勃的悬铃木”。B还说，这几年的奋斗，很累很苦但不孤独，因为有悬铃木一直陪伴着她，有我的那句话一直陪伴着她。即令是失去了爱情，她也没有觉得天塌下来。
“你看，这两年来，悬铃木又长高了不少。”
“你也收获了不少啊！”我对B微笑着。
B去读研后，音讯全无。每当走过梧桐路，B当时和我在树下的情景会自然再现。起初，我有些怅怅然；后来，看着梧桐树在光阴里欣喜地一寸寸自顾长着，也释然了：梧桐树懂得光阴的无情，它没有心思去理会和生长无关的事。聚散天定，随遇而安！
下雨的时候，从梧桐树下经过，我会自然吟诵“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思绪一下子就穿越到了宋朝，寻李清照而去。听她说以诗文之法作词不可取的铮铮声，看她作画填词的专注态，也看她醉酒的妩媚姿……而这样的一个奇女子，离我们已经远去八百多年了。这样想的时候，苏轼月夜泛舟赤壁，遥想当年曹操的业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的叩问就在耳边轰然如雷——面对无情光阴坚执的脚步，人们除了感慨还是感慨啊！
是啊，大自然的光阴是无限的：它淡定地从远古走来，又淡定地朝未来走去。而个体的光阴，却是那样的有限。即令能活一百岁，或者更长，最后也不过应了曹操的诗“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成土灰。”
现在，我站在梧桐树下，用手一围，树干有半抱粗了。那些在梧桐树下奔跑的家属区的孩子们，如今，有的研究生在读，有的已经工作，甚至，有的已经做了父亲母亲。再看看自己，当年齐腰的长发早被短短的卷发代替。曾经一心扮成琼瑶笔下的秋水伊人，眼下已是腰围2尺5，肚腩上套着游泳圈的妇人了。
而梧桐树，梧桐路上的梧桐树，依然在光阴里欣喜地一寸寸自顾安静地长着。独乐，独喜，独陶醉……
起风了。
梧桐树把它们的这种情绪，用“沙沙语”传给了我。我深情地看着梧桐树，笑了……
高永践，女，高中语文高级教师，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仁怀市作协秘书长。
寄居在文字里，听音乐、习碑帖、谈时装、饮茶、品酒。
关心一朵花的开放，一缕风的去向。更关心蔬菜的价格，哪里有美丽的衣服。
喜欢做一些小事情。比如：给学生上好一堂课；在街边吃一碗酸辣粉；到菜市场买一篮子蔬菜；为儿子的宠物狗洗澡等。
热爱去陌生的地方，看陌生的风景。
熟记着一句民歌：“灵魂是用来歌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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