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薛文法丨与狗对话

文学

作家新干线

主编寄语

且读书,你就是活了两世;

且写作,你就是活了三世。

作者简介

薛文法,1972生人,河东后稷人氏。自号汾滨儒生,稷山作协理事,运城作协会员。出身农耕之家,执教私立学校。生平酷爱文学,作品寥若晨星;多为零碎平凡之作,鲜有鸿篇传世巨著。耳听经济大潮激荡之声,身守孤独贫瘠纯洁之地;坚持不懈,乐耕不辍,采枣花之香蜜,书多彩之人生!

与狗对话

薛文法

我在迷迷糊糊中,觉得脸被一种温润润湿漉漉的东西抚摸着,像是母亲的手,又像是她滴着乳汁的乳房不停地蹭着我的鼻子。

在这种舒服而享受的滋味里,我猛地睁开了眼。

亮白如昼的月光下,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正伸长脖子,吐着长长的滑腻的舌头,在我的脸上舔得欢实。

我“嚯”地一下坐了起来,惊骇地看了对方几分钟,忽而有种惊喜激动的热流从胸中涌出,到了嘴边化作了颤抖的几个字:“你是苍儿?”

它支楞着两只尖耳的脑袋点了点头。

我“哈呀”一声,伸出双臂就要抱住它,它却伸出前腿,蹄子放在嘴边,发出“嘘”的一声。

我看看四周,竟然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土屋里。露着麦秸的泥墙,荆条编的顶棚,身下是门板担在砖块上的简易床……隔墙那边,土炕上的父母打着均匀细微的鼾声。

院里那棵高大的椿树,在微风中叶子飒飒作响,枝杈间竹筐大小喜鹊窝里,偶尔听到“喳”的一声呓语;东边牛厦里,老黄牛咀嚼着草料,嘴里发出嚓嚓声,喉管里不时有咕噜咕噜的反胃声;西墙根的鸡窝里,那只麻点的母鸡孕育好了第二天要下的蛋,拖长声音,满足而自豪地叫了一声:“嘎——”

我用双手捧住苍儿的两颊:“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

这只名叫苍儿的杂毛狗,长着灰黑黄白毛发的身子颤抖着,我竟能在月色里看清它略显混浊的眼里,溢出了两行清泪,在眼窝下的皮毛上,冲开了两道沟槽……

“还记得我刚上学的时候吗?”我抚摸着苍儿的脑袋和脖子。“我上学你把我送到校门口,放学后,一拐进胡同,你就撒着欢儿扑到我身上,舌头一伸就在我的脸上舔个遍。我既高兴又嗔怪地把你推开说,看你这猴母耍孩的样!”

在我家停了十几年的老苍狗开口说起了话:“我这是见你亲的嘛。”

我丝毫没有觉得惊讶,就像牛郎听老牛说话一样,就如鼻涕向嘴里流一般自然。

苍儿说话的声音别人听不到,好比武侠小说里高手的密语传音,可我听得非常清晰。还有点像唱戏的胡子生,堂音很旺。

“我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来了。”它又说道,“你走路一只脚轻一只脚重,扑飒——咚,扑飒——咚。”

我仿佛看到了它得意的笑,它一笑起来,鼻头就皱起几道波浪形的纹路。

“你呀,最爱做恶作剧。”我用指头点了一下苍儿的额头。“我和黑蛋打纸炮的时候,你把他那个最厚的偷偷叼走,藏在草窝里,害得他坐在地上哭着鼻子弹着腿儿;我和长得人高马大的铁牛顶拐儿,你把人家的棉裤脚含住使劲拽,结果棉裤溜到了脚边,半个屁股蛋子都露出来了。”

苍儿用前爪挖了挖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我问它:“你还记得咱们在地里撵禾鼠吗?”

它眼里放出了亮光:“咋不记得呢!”

“那时的学校,下午放了学,日头还老高老高。我携着筐提着镰,给家里的猪羊割草。禾鼠遍地都是,它们打着哨唿呼朋唤友,不时地抬起前蹄立起身子。”我回忆起了遥远的昨天。

苍儿说:“我跟在你身边特别兴奋,撒欢呀上坡呀下埝呀,扑蝶呀逮鸟呀追兔呀,禾鼠一见咱们就纷纷四散逃窜。”

“我闻着麦子快要成熟的香味,嘴里咬着还带着酸味的杏子。一只禾鼠从脚边蹿过,就想顺着埝根逃走。我一扬手臂,对着苍儿吆喝:'苍儿,叼食’,一道灰色的利箭就射了出去。”

“你还别说,那禾鼠还跑得真快,但是你狗爷爷也不是吃素的。我四蹄子撒开,眼看我的前爪就要扑上禾鼠毛茸茸的尾巴了。那家伙忽然一钻,进了洞里,你说气人不气人!别以为你进了耗子洞我就逮不住你了,看你苍爷的绝招——我把嘴从洞口伸进,压实堵紧,接着狠狠地吸一口气,把洞里的空气抽干。不一会儿,那禾鼠就憋得难受,乖乖哒钻出洞来,我一口咬住它的脖子,头使劲摇摆几下,禾鼠就一命呜呼,我顺势将它扔在地上。”苍儿边说边做动作,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我摸了摸它的背说:“我就欣赏你逮住禾鼠不吃的优点,不然你贪吃的话,早被老鼠药毒死几回了!”

苍儿拍拍胸脯说:“那是自然。到黑了你把禾鼠皮一剥,掏去苦胆内脏,放到锅里一煮,那个香呀,馋得我只在锅边打转转。”

“禾鼠的肝只有小指头蛋子那么大小,吃到嘴里绵绵的。我咂吧着嘴,好像刚吃完了一顿禾鼠大餐。”

苍儿说:“你吃肉我喝汤,小日子过得赛神仙,我都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我问它:“在我收到初中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下午,你就不见了,一去就是这么多年,我朝也等暮也盼,希望你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可你狠心撇下少年伴,杳无音讯为哪般?”

苍儿叹了一口气说:“叫声主人听我言,我把详情表一番。那日我到胡同前,准备迎你回家园。忽然一阵摩托响,收狗的抓我进笼中。亲人霎时就离散,千山万水难相见。我心急如火肝肠断,钢牙撕咬铁门关。老天保佑睁开眼,我脱离危险跑田间。走啊走看啊看,陌生的地陌生的天。浑身满是汗,脚底被磨穿。我一步一步一天一天,在原地不停地打着转儿。主人啊……”

“苍儿啊……”我怀抱狗儿泪不断,“没想到你竟遭大难!”主仆二人抱头痛哭,好像舍饭朱春登见老母,又像安安送米到庵堂。

我说:“苍儿呀你可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我是多么难熬?”

“这些,我都知道。”苍儿说。

“知道?”我很惊讶。

“你到了初中,面前课本堆如山,各科老师轮流转,一节一节又一节,白天黑夜不得闲。”苍儿依旧说着上口的干板腔。

我打了一个深深的呵欠,捂着嘴说:“我那时最大的希望,就是能香香地睡上一觉。”

“八月十五月儿圆,家家户户齐团圆。可是你却坐在教室里,听英语老师讲那蝌蚪般的句子。坐在窗户边,你看到一只蛐蛐趴在窗台上唱着嘹亮的歌谣,它唱乏了,伸展着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你望着它的背影,羡慕嫉妒恨。”苍儿说完,歪着脑袋盯着我,眼光里带着几分炫耀。

“哎,你怎么知道我这么详细的事情?”我更加惊奇。

“我就卧在你的课桌下呀!”苍儿说。

“胡说!你这么大的个儿,我能看不到你吗?”

“那……那……我大概在你头顶的电棍上爬着吧。”

“你越说越离谱了,英语老师讲课爱看天,他怎么没发现你呢?你给我说实话,咱俩之间还有什么隐瞒的吗?”我有些急了。

苍儿说:“既然这样,我就全给你说了吧。其实……我早已变成了一个孤魄游魂!”

“啊!”我惊呆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苍儿埋着头说:“在寻找回家的路中,我终于冲出了迷路的怪圈,踏上了平展的公路,一上公路,我就能找到咱家的路了。

“我迈开腿兴奋地跑着,听见了一辆面包车里,传来了十几个孩子的嬉闹声,还有司机嘴里不停地念叨:'快,快!要迟到了,要迟到了!’原来他载着这群孩子去学校补课。

“一辆带挂的载重卡车疾驰而来,眼看就要装上面包车了。

“我毫不犹豫地扑上前去,卡车司机一见我急忙扭转方向盘,卡车鸣着笛从我身上碾了过去。面包车一歪,停在了路边,孩子们最终有惊无险。

“我感觉不到鲜血就躺在柏油路上的声音,只觉得魂灵离开了我的身体,飘飘荡荡升上了天空,就到了你读书的中学。我看到你手里捧着不及格的数学试卷,埋头痛哭。我坐在厚厚的汉语词典上,默默地注视着你……”

“哦,我明白了。我可怜的苍儿,你的命可真苦呀!”

“我一直就在你的身边,陪你乐陪你忧,你的压力太大了,我想替你分担一些,可是我缥缈的身体承受不住半点重量。”苍儿说着,身体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化成一股白烟,氤氲在我的周围,依依不舍,但还是慢慢消逝了……

“苍儿!”我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结果发现我正坐在讲台上,下面我的四十名学生正迷惑不解地看着我。

“下课时间到了,老师你辛苦了!”音箱里传来了下课的铃声,墙上的时针指向了晚上十点半。

我怎么就在课堂上睡着了,还做了这个奇怪的梦?

“苍儿呢?”我不由脱口而出。

学生们随即小声附和:“苍儿?”他们互相瞅着,不解我意,打着呵欠又埋头书写起来。

是呀,我的苍儿哪里去了?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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